玄空山上,以前几乎不踏足和尚庙的道士昨日破例了一回。

    今日从来不踏足道家道观的神秀和尚破天荒地登上飞升台,他邀请三人一同下山去看他师弟所说是否有理。

    师弟说他神秀将佛祖之于“我”看得太重,将“我之佛心”看的太紧。这一点神秀认可。

    但师弟说佛祖不重要,佛僧不重要,佛经不重要这一点,他神秀是不认可的。

    “众生自有佛性,顿悟成佛”一说,他需要下山验证师弟之言才知晓。

    柳易和杨直都在飞升台上,小道童今日破天荒地在飞升台观望云海,算是三人都在。

    杨直在飞升台不稀罕,因为除了这里他似乎哪里都去过,但哪里他都呆不久。

    柳易练剑之后觉得院子实在是太狭窄了点,不够他的剑招辗转腾挪,所以基本都是在飞升台练剑。

    对于柳易和杨直的挤兑,小道童美其名曰“耐烦”。

    柳易见大和尚登上山来,心想小道童似乎就在等他。

    神秀和尚说完来意后,千辛万苦来到玄空山的杨直表示自己不会下山,从小在飞升台上长大的小道童是不想下山。

    柳易来到玄空山也惹出过佛道相争的盛况,但现在他师父去哪里了他都不知道,更何况练剑嘛,只要地方够宽敞,似乎在哪里都一样。

    柳易很想下山去听听百里青青干了什么,杜鹤离闯出了比百里青青更响的江湖名声了没有?

    李白药这个穹庐书院的读书人除了写给杜鹤离的打油诗之外,是否还有诗文流传在江湖。

    还有那些个一面之缘的游侠现在,在这一年里是否闯出了诺大的名声。

    决定下山的柳易毫不扭捏,告辞之后对小道童他并无交代,只朝杨直说道:“你说你是太子爷,我说我还是皇帝,怎么样,官还是比你大吧?老子走了之后,你遇着新兄弟,就继续吹牛,但别捡着我的话去吹,我以后也会结交新朋友,又可以和其他人乐呵乐呵。”

    杨直躺在竹椅上胡乱抱拳,“你这副欠扁的模样真是恶心人,信不信你前脚下山,我后脚就派人杀你,你看我那几个家奴,那是高手高手高高手,厉害厉害贼厉害。”

    柳易假装四处看了看,随后佯装恍然大悟,指着崖下的小屋问道:“就他们几人?”

    杨直站起身笑道:“我还有个便宜老爹,你信不信我这就送信给他,让他找人来砍你?”

    柳易哈哈大笑,左手我成拳用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尖,“爹在这呢,不用送什么信了,你说一声,我自己把自己掐死。”

    杨直气得牙痒痒。

    柳易满意离去。

    柳易回到院子收拾行囊,胖婆娘大厨在忙着做饭,敬业精神让柳易十分愧然,柳易练剑的时候只要杨直说话他都想反驳几句,但今日他从厨房外走过,大厨依然在忙着切菜,竟然顾不上看他一眼。

    柳易走到小院中,六个武夫都在闭目养神,柳易朝光头笑道:“以后我想吃肉酱的时候会联系你家公子的。”

    光头扈从苦笑。

    柳易收拾了几身换洗的衣衫,又带了身道袍。提着木剑要出远门的他这时又想起木剑还未做鞘。

    背着行囊提着剑的柳易赶往和尚庙与神秀和尚会和,到了和尚庙的柳易折返身跑到小院后对着大厨说道:“今日不要做我的那份,我要下山了。”

    胖婆娘大厨将头伸到窗户外问道:“柳道长这是要下山斩妖除魔?饭差不多熟了,柳道长何不吃了饭再下山也不迟,要是事情实在是紧急的话,柳道长只管忙就是,您的那份我能帮忙您吃。”

    柳易笑道:“那感情好啊!”

    柳易和一大一小两个和尚一同下山,行及山腰,大和尚神秀将小和尚背着的行囊放入自己的背篓中,笑道:“卧龙啊,这个佛号很好。”

    卧龙小和尚点头却不说话。

    柳易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卧龙和尚将他的手臂推开,依旧不说话,闭口禅,被人骂了也不会还口的闭嘴禅。

    ……

    ……

    风铃山下小镇,来了个勾着腰的老道,住着李白药主仆二人住过的客栈。

    那时候江湖盛事传得沸沸扬扬,小镇内的物价飞涨,没了盛事之后,小镇内生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现在便宜了,只要三分银子就可以住一个晚上不说,为了客源灯油给了满晃晃一灯碗,只要能厚着脸皮去索要,还有茶水饮用,热水泡脚。

    若是使上二三十文铜钱,还有人给捏肩捶腿解乏。

    这辈子前三十年锦衣玉食的老道从踏入道门那天就开始一步步由奢入俭,两甲子之后想由俭入奢终究是强人所难。

    好多年不曾下山的他已经是过了时代的人了,他不知道山下客栈变着法子地拉生意,但他知道教化万民的儒家倒下了,世事人心会有很大的变化,只是常年在山上没见过也没听过。

    前三十年没少花言巧语地骗小娘子暖被窝的老道,在玄空山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垒石梯中,淡了花花心思的同时,也消磨了口才。

    客栈伙计送洗脚水的时候顺嘴说了几句:“客栈里的捏肩姑娘那叫一个水灵,手法老道力道得当,别看客栈破,这里前几天可是天天爆满啊。”

    伙计几次问老道要不要捏肩捶腿的时候,老道光顾着烫脚,没怎么搭话。

    生意上的事不怕你不说话,就怕你一口拒绝。

    伙计三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什么老年人最怕筋脉堵塞,血脉不通,严重时中风瘫痪,什么若是赶路快了,歇息的时候浑身肌肉没放松下来,轻则抽筋痉挛,重者可决定生死。

    活计三子心思活络,最后不忘拍马屁一句:“老道长修长生道还是医道?不过两者都好,医成则悬壶济世,道成则飞升成仙,小的看老道长怕是已经修道多年了,常年累月积累下来,老道长自然是道法高深,说不定明天就飞升成仙了,但今晚终究还是人呐!”

    活计三子见老道不答话,他拉着袖子擦眼泪,啜泣道:“小的家父在世的时候常年生病,但村里有人病了,不论是男女老少,家父都会拖着病体上山采药帮忙医治,家父活着的时候也会给自己熬两副药,久病不治之后家父经常感叹‘医者不自医’的事。”

    生老病死,亡国皇亲见过很多遍,见过上到八十岁老祖宗下到吃奶乳童皆死在刀下,见过曾经的庸臣殉国、能臣成为贰臣最后惨死。

    师兄前几日也死了,清静依然没上飒露山,方外之人本就无情,上回在汝阳城和不知名老人说过话之后,清静心中早已没了多少牵挂,好些仇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报,好些仇早已忘了。

    老道恍惚之际,活计三子认为自己再努力一把就能得逞,笑道:“身子骨疲乏了自己握着拳头敲敲打打几下终究功效轻微,倒不如喊上两人来伺候伺候,老道长是世外仙人,小的也不喊放浪形骸、衣着风骚的女子来仙长面前碍眼,自有良家女子,家里遭了灾,客栈老板心善,不但出银子让她们去学着一技之长,还把她们留在了客栈,日子不算好,只有一日两餐,温饱不成问题,与被卖去动辄打骂下人的大户人家,或是卖去勾栏里终归是要好些。”

    老道依然沉在自己的思考中无法自拔,他想着风铃山事了还是得去飒露山一趟,见不着师兄不要紧,能见着师弟也行。

    伙计三子依然喋喋不休,“小的手糙,就会端茶送水、扫地擦桌的粗活,否则的话小的倒是可以帮老仙长捶捶腿,我家去年遭了灾,老板看我手脚勤快,妹妹心灵手巧,才让我们兄妹在这客栈里安定下来,我妹妹保准按得舒舒服服,前几日客人多,我这当伙计的每天楼上楼下几百趟,累了晚上差不多是爬着回的租住小屋,我妹妹每晚给我捏捏肩捶捶腿,我第二早上又能恢复了昨日的力气,古话说‘力气是个怪,今天使完明天还在。’我倒是觉得那几天能多挣几两银子,我妹妹是功不可没的。”

    回神的清静笑道:“那就喊来捶几下子,贫道能解乏,也能光顾你们的生意做一庄功德。”

    伙计三子眉开眼笑道:“得嘞,家里的弟弟在私塾读书,笔墨纸砚贵着呢,上回弟弟看上一本四两银子的书籍,小的到现在还没攒够钱,算命先生说我弟弟是文曲星下凡,以后能要考状元当大官,再苦不能苦弟弟,那本书我们兄妹苦点累点也要攒钱买了,熬到弟弟考状元当大官就好了,到时候我们再不用累死累活地挣铜钱。”

    说罢伙计转身开门出了屋子。

    老道动了恻隐之心,昧着道心让伙计把他妹妹叫来捏肩捶腿。

    姑娘来了之后顺带关上了屋门,屋内只有非亲非故的一老一少,或者说一男一女,气氛有些奇怪。

    身材瘦弱的女子率先打破了尴尬,她将清静按在椅子上坐着,先捏肩。

    女子捏肩的时候胸脯子时不时地蹭在老道的白头上,老道起身在行囊里翻找了那顶很多年不曾戴过的莲花冠戴在头上,再次坐回椅子上的他心安了很多。

    老道已经很多年未曾如此享受过了,小姑娘手法果然娴熟,清静感觉被按摩之时只觉得浑身痒痒,不算舒服,现在却是通体舒泰,神清气爽的他愉快地付了钱。

    拿了钱的女孩儿怯生生地出屋子门,门外先前还和老道有说有笑的伙计三子已经等候多时,见姑娘出门后他眼神阴鸷地盯着她,姑娘哪里是他妹妹,他的摇钱树还差不多。

    女孩儿不敢藏私,亦是不敢怒不敢言,只得乖乖把钱拿给伙计三子,至于伙计给他多少,那就看他的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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