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小半边暮日依然尽力的染红着天际,火一样的夕霞仍然让孩童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发寒。

    眼前的巨兽暴怒着,随时都有可能将自己或拍成一滩烂泥,或嚼成一口肉酱。

    不过举手之功,要得,可是自己的性命。

    巨兽盯着孩童,抬起前左脚掌,伸出长满倒钩似的舌苔的舌头,缓缓舔着仍不断往外涌动的血液。只舔了几口,血不过刚刚凝固,似是觉得竟被一个小小的人类幼崽伤到,失了一方霸主的威严,愈想愈烈,愈发得愤懑。

    目光顿时凌厉起来,重重地鼻息可以喷灭熊熊燃烧地火盆,连同刚刚凝固的伤口也开始涌动起来。

    又是一声狼嚎,惊得远处野犬秃鹰四散而逃,不够坚固的乱石凌乱地自岩堆上滚下,巨狼再不顾受伤的脚掌,冲向那貌似已无战力的瘦小孩童。

    在孩童眼中,那是一道快极的狂风,那是一注澎湃的大浪,若是打在自己身上,除了粉身碎骨,恐怕是没有其他可能。

    躲不开,可他,不想死。

    爪上扎根的狼毫被带起的风刮得齐齐摇曳,在落下的瞬间,一只小手死死抓住了小撮,孩童的身体似是一面旗帜,脆弱得摆动着。

    数年的杀戮生活,使得孩童有着不输于成年人的力气,更有着这个年纪应有的敏捷,他在刹那间攀上了巨狼伸开的那只掌上,那柄短刀被咬在口边,另只手臂因大幅度的动作传来撕心裂肺的痛,痛得孩童冷汗满襟,可他没有放弃,清澈的眸子里,满是对生的渴望。

    他想活着,他要活着。

    巨兽被这垂死挣扎一时间难以灭杀的小崽子惹得羞怒,低吼着,疯狂甩动着自己的脚掌,它要把孩童狠狠甩到一旁的碎石上,让碎石扎破孩童稚嫩的肌肤,让强大的冲击力将孩童撞得烂碎。

    短刀被孩童奋力掷到了空中,接而他的身体猛然站了起来,如刚刚学会展翅的雏燕一般,竟顺着巨狼举起地前肢,向着巨狼的头颅奔去。

    巨狼前肢凌空,再发一声彻地之吼,过近的距离孩童禁受不住如此的音浪,鲜血喷涌不止。可是,阻挡不了孩童的步伐。

    终于,孩童临至,双脚发力猛然下踏,一声稚嫩却威严的撕心力竭的高喝,沐浴夕阳而狂,巨狼盯着不算刺眼的晚霞,看着已入半空的孩童,那是雏鹰振翅,那是幼鲲入海。

    巨狼癫狂了,痛不欲生,痛得恨不能就地滚动起来,孩童被它一掌拍中,生生打落在地,或是毙了他的性命,或是断了无数的骨头,总之不会再站起来。可它在挥掌的刹那,慢了。孩童用他唯一可以活动的手接过了滞在半空的短刀,扎入了自己的右眼。自己厚重的眼皮连片刻的时间都没能阻止,眼睁睁看着闪烁的刃尖刺来,刀身入肉传出的惊悚的声响充斥在巨狼耳畔,鲜血淋漓,连同刀柄也一同没了进去,溅射出大量的汁液血浆。

    它用仅有的那只眼,慌乱地扫视着周围,难以忍受的疼痛以及突然消失一半的视觉,令它心惊不已,它看到了那个可能没了生机的让自己失掉一颗眼睛的始作俑者。

    愤怒,恐惧,不安。

    身上的毫毛根根暴起,口中也不住的有粘稠的唾液流出,止也止不住,右眼窝不断涌出的血,涂了巨狼满脸,模糊了另一只眼的视线,就着将歇的夜色,终发出一声犬逃般的惨叫,它不敢相信,这样的一头小幼崽能对自己造成如此大的伤害,于是它怕了,它怕夜里处在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它怕自己再失去另一只眼睛,它怕这个貌似不堪一击的崽子真的杀掉自己,它是霸主它怕失掉现在拥有的一切。

    于是,它逃了,不再去看那头幼崽的死活,不再纠结那头幼崽是否可口的味道,头也不回的逃了,它要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拖着不堪的残破躯体,携着不堪忍受的痛感,带着那柄没入眼球的短刀,离开这里。

    孩童落地时,尘土飞扬,重重地砸出一个不小的大坑,登时便昏死过去,生死难知。

    梦到纸醉金迷,梦到光怪陆离,也不知过了多久,孩童被阵阵的剧痛痛醒,朦朦胧胧中清醒了意识。难以想象,他可以顽强地挺过来。

    无法呼吸,无法行动,仿佛全身都断了一般,张了张干瘪开裂的嘴唇,伸出舌头缓缓润了润,难得一见的骄阳,被温熏的光洒在身上,稍微减轻了些痛感。

    拼着全身钻心入骨的痛,孩童张开口用力喘息了一口柔和的空气,充斥进孩童脑中,灌入四肢六腑,撩拨着松弛有力的心。

    终于是,活下来了。

    若是有人看到他,定是要惊个踉跄。满身血污,疮痍痂痕,瘦得如骷髅一般仅剩一层皮包裹着,再多的泥土也盖不住苍白的脸色,凸起的眼球满是血丝,却亮得吓人。

    孩童没有急着去寻些吃食和水源,而是先将自己断掉的手臂固定,包扎好几处比较严重的伤口。巨狼最后的那一掌力量着实恐怖,正中自己,再加上地面的冲击,只是庆幸没有撞在碎石上,减缓了一定的伤势。

    只是可惜,那柄用着无比趁手的短刀被巨狼带走。其余确定无误后,孩童才拖着身子去到存食的地方,找出一泉清水,探下头大口大口饮了起来,再取出不久猎到的野犬肉,吞咬着不经咀嚼几下便咽去腹中,甚是满足。

    在这尸横遍野的乱葬地,活着不少靠着腐肉苟活的将死之人。而有一类人,靠着翻整死尸身物发财,几十人十几人凑成一伙,拼着人数卖着力气,倒也能够与那些野兽相抗存活,自然,伤亡不可避免。这类如鬣狗吞食腐肉无二的人,被称为流寇。可能是走投无路,也可能是生活所迫,但他们早已不能算作是人,行尸走肉般,冷漠麻木,只知眼中利益,难见人世情意。

    身上铁衣锈迹斑斑,走动中不时发出簌簌的声响,被血液碱蚀得变形严重的兵刃被死死抓在手中,大约二十余人,行走中一言不发静地人头皮发麻。

    显然,这不是一队简单的流寇,流寇,又怎会有如此的装备与素质?

    队伍最后,有二人拖着一条巨大的死狼前行,那条死狼张着大口,舌头伸的很远拖到地上,唾液混着血液缓缓溢着,坚硬的狼毫没有一丝生机,软趴趴地伏在皮上,其中一颗眼球像被扎爆的皮球,干瘪皱褶,满脑袋的血浆便是出自这里,仔细看去隐约在眼球中看到一柄几乎不可见的短刀在闪烁寒芒。

    似是赶了许久的路,领头人环视四周在寻找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终于,前方不远的乱世堆入了领头人的眼睛。

    爬了几步蜿蜒曲折的乱石,似乎是有人耐不住性子,莫名的烦躁,一脚踹开了一块石头,引得接二连三的石头纷纷抖落。领头人登时怒目,吓得刚刚那人退了退,身体微寒,动也不敢再动。至此,领头人才冷哼一声,继续攀爬。

    但这下,同样惊醒了吃饱喝足正休息的孩童。不等孩童拖着伤痛的身子隐蔽,那队人已是越过石堆闯了进来。

    “倒也是处安全隐秘的好地方。”话音方落,孩童看到了那队杀伐的人,那队人看到了伤势未愈的孩童。

    孩童或是没见过自己的同类久了,莫名生出一股亲切感,想要迫不及待的拿出储备的食物分享,用共同的言语,不再是以猎物与捕猎者的身份,痛快的聊上一聊。

    想到这,孩童不觉有些激动,以致于身体都在颤抖,唇瓣几度张合欲言又止,无从开口。

    领头人缓缓走过,俯身看着正盘坐在地上微抖着身体仰头望着自己的孩童,许久之后,嘴角划出一抹弯弯的弧度。笑容无二,带给孩童的感觉却是那般的不舒服。

    看着孩童清澈微黯的眸子,读出了孩童内心的那抹期待神色,开口道:“你家大人呢?”

    孩童愣了愣神,刚要开口,那铁质的靴子自领头人腿上甩起,携着大力带着劲风,被这力道足以毙命的脚猝不及防地踢飞出去。

    血液自孩童口中喷涌而出,于空中划出斑驳弧线,身体摔落在地上,滚热的血滴滴落下,钻入皮肉,辣得生疼,本就严重的伤势再度加深,近乎夺命。

    孩童死灰,双眸望天,被刺眼的骄阳照的泪水直流也不自知,他不解,为何,同类也要自相残杀,他明明是要拿出自己都不舍得吃的食物招待他们的。

    不解中,听到了领头人冷漠略显嘲讽的话音,

    “这里,居然还他妈活着头小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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