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之满心委屈,娇滴滴伏在大哥怀里,哽咽着:“哥……我们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好想二哥。”

    平珞嗔道:“他在家时也不见你惦记他,这会儿知道想他了?别担心,平瑞不会饿着自己,他做事那么稳,是铁了心要走,连镕儿都不告诉。但哥会继续派人找他,一定要把他揪回来,哪怕给家里一个交代再走,这样不明不白,我不能答应。你把眼泪擦了不许哭,到了奶奶跟前要高兴些。”

    他们说着话,见院里有倩影缓缓而来,来的正是少夫人。

    少夫人见兄妹俩这光景,笑道:“奶奶怕你们打起来,还叫我来瞧瞧,可怜我没有哥哥,从来不知怎么撒娇。”

    平珞松开韵之,伸手来搀扶妻子,一手又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这小丫头,几时能长大。”

    少夫人却挽过韵之,对丈夫说:“我几世修来的福气,才有这样好的小姑子,可不许你欺负妹妹。”

    韵之让出了自己的位置,把哥哥和嫂嫂推在一起,催促着往膳厅去:“就为了等祝平珞,我快饿死了,赶紧吃饭去。”

    “祝韵之?”平珞才虎起脸,就见个小丫头一溜烟地跑了。

    少夫人拉了丈夫的手站下,替他捋平衣襟,待一切周正妥帖了,才要往祖母跟前去。

    平珞捧着妻子的手说:“往后不论大事小事,娘若是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一直认为,你不说是你体谅我,现在才明白,体谅之外,你不敢说,你怕我厌烦你,又或是帮着娘再伤害你,我没能做好,没能让你信任我。”

    少夫人很心疼丈夫:“我听你的,可你不要放在心上,今天的事都过去了,娘也好可怜。我是天生懦弱,不是信不过你,我是信不过自己,可今天有你这句话,往后我一定也向你撒娇,向你道委屈,不在一个人憋着。”

    “说好了,可不许反悔。”平珞愧疚地说,“初雪,我让你受委屈了,我娘不好,我更不好。”

    少夫人却脸红道:“这是在老太太院里,你怎么就叫我的闺名……”

    平珞笑了,越是在祖母跟前,越没有顾忌,大大方方拉了妻子的手,一同进门去。

    平理见了哥哥嫂嫂,直抱怨:“大哥你可算回来了,奶奶非要等你回来开席,我快饿死了……”

    韵之嚷嚷着:“平理你别嘚瑟,大哥才刚说要收拾你。”

    平理几乎跳起来:“我做错什么了?”

    老太太笑着说:“你们两只猴子,给我坐下……”

    内院膳厅里,老少同席,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但笑声虽能传出院门外,可偌大的祝宅,也并非每个角落都听得见。

    同在正院地界的兴华堂,就冷清得可怜,一桌子山珍海味的面前,大夫人显得更外纤瘦。

    边上柳氏楚氏站着,大气不敢出,手里捧着筷子和小碟,本要伺候大夫人用饭的,可是她坐着怔怔地发呆好半天。

    被派去内院问候的下人回来,说老太太跟前一切安好,公子姑娘们围着,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儿孙满堂啊……”大夫人叹,抬眼见两位姨娘,也懒得作践她们,“去吧,不必伺候了。”

    二人放下碗筷,向大夫人行礼告辞,趁着她还没改主意,赶紧走了。

    王妈妈将其他下人也一并屏退,单独伺候在夫人身边,说道:“东苑今天闹成这样,竟是叫言姑娘单枪匹马地摆平了,她真是读书人?奴婢瞧着,怎么像三姑六婆似的,专管家务事。”

    大夫人没兴致听言扶意的事,横竖那丫头她是厌恶的,她就满心觉得凄凉寂寞,每日三餐孤零零坐在桌边时,这份孤独就格外磨人。

    她抬起手,解开手腕上的纱布,牙齿印赫然入目,一个个窟窿上开始结痂,狰狞刺目。

    “涵之若是个小子,我这会儿也有孙子围着我喊奶奶了吧,可她偏是个姑娘……”空荡荡的膳厅里,再大点声几乎能有回音,坐拥金银富贵的人,一大半的人生都一个人吃饭。

    “老爷忙,不然一定会来陪您用饭。”王妈妈说,“您心里不痛快,可别和自己过不去。”

    大夫人冷笑:“昨晚他见我的伤痕,只说了句,往后别去见女儿了,再没别的话。我想了大半夜,我这辈子究竟图什么,你看东苑那头,就算是吵架闹翻天,那也要有人才能吵架,可我什么都没有。唯一的女儿,如今成了累赘,从我身上掉下的肉,竟然反过来咬我的肉。”

    “夫人……”

    “还是太子和我这个姨母亲近些。”大夫人说,“太子妃一见我,就亲亲热热地喊姨母,小皇孙见了我就要抱抱,你看这家里,谁对我亲热过?不过也是,他们都不配和我亲热。”

    “夫人,用饭吧。”

    “不吃了。”大夫人起身往里屋走,恹恹地说,“就是龙肉我也吃不下……”

    但她还没离去,门下的婆子送了信进来,是城南太师府的陈夫人请她明日过府一聚。

    见主子看了信,王妈妈轻声问:“陈夫人又要找您商量那些事?”

    大夫人冷笑:“原是我先找她的,我那几天气大的时候,就想着把言扶意卖了。”

    “夫人,使不得。”王妈妈惊呼,“这可使不得,老太太可不会善罢甘休。”

    大夫人道:“你别急,就是这么一说,卖些个没爹没娘的小丫头也罢了,我招惹老太太做什么。”说着吩咐王妈妈,“明日吃了饭就去,你吩咐人备车马吧。”

    王妈妈提醒夫人:“听说安国郡主,明日还要来贺喜三公子高升,您出门合适吗?”

    大夫人蹙眉:“她总来这家做什么,她娘都松口明年和我们家就没关系,这小丫头,也烦人。”

    但抱怨归抱怨,大夫人心里也有忌惮,要防着闵姮母女向皇帝报仇,必须和她们撇清关系。

    不然将来她们犯下杀头的罪,把公爵府卷进去,可不是闹着玩的。她还指望着祝家的金银和权势,来共同支持太子,岂能叫两个孤儿寡母坏了事。

    这日夜里,祝承乾很晚才到家,分明儿子高升的好日子,他却因公务而不得脱身,但顶着夜色,还是要来看一眼才安心。

    可惜儿子睡着了,祝承乾在床边站了片刻,见他脸上有气血,睡梦中呼吸平缓,不禁自言自语:“赶紧好起来,再不要有任何闪失,爹爹若没了你,还有什么活头。如今爹爹争取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你更好的将来,镕儿啊,这家,爹爹必定要亲手交在你手里。”

    祝镕并没有睡着,只是夜深了,想让父亲早些回去歇着,却听了这番话。

    他深知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可也明白,弱冠之后,他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对待世事的看法和观念,已经和父亲离得越来越远。

    祝承乾不知儿子装睡,心满意足地吹灭蜡烛,便离开了。

    下人们簇拥着老爷回兴华堂,说到今日家中的事,还有夜里老太太屋子里摆宴庆贺三公子高升,他都听得心不在焉,不知不觉,脚下已经到了清秋阁外。

    下人见老爷停下脚步,他们也不敢再挪动,直到祝承乾继续前行,才又说:“言姑娘实在厉害,眼下东苑里没人不服她的。”

    说起言家女儿,对于母亲带着那孩子在镕儿院里过了一夜的事,祝承乾一直不问也不提,就是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论样貌品格、气质涵养,扶意在京城都算得是上上乘,可她不过是个教书先生的女儿,那博闻书院还没这宅子里某处院落大,一家子虽不贫穷,也绝不与富贵沾边。

    这样的人家与公爵府做亲家,对镕儿的前程,对整个家族都毫无益处。

    祝承乾也想过,倘若老太太当真喜欢,倘若儿子也中意,那就留言家女儿做个贵妾,正经给个名分,不似柳姨娘楚姨娘那般活成半个奴才的,如此也算两全。

    但读书人该有骨气,该清高自傲,倘若言扶意当真顺从这样的安排,愿意给镕儿做小,祝承乾反而更看不起那孩子,也就证明了,这姑娘配不上儿子。

    一面想着,到了兴华堂外,下人便询问他:“老爷,今晚……”

    祝承乾毫不犹豫地说:“去楚姨娘屋里,大夫人该是睡下了,别惊扰她。”

    可大夫人并没有入睡,眼巴巴地等着丈夫归来,好不容易听见些动静,下床扑到窗边来看,只见一丛灯火围着人影,往两个小妾那边去了。

    “祝承乾!”大夫人一巴掌拍在窗台上,而这一下,又牵扯了被女儿咬伤的伤口,更是满肚子的怒火冲上天灵盖,咬牙切齿地恨道,“等着,等我把这两个小贱人卖了。”

    第二天,大夫人顾不得安国郡主再要登门,还是带着王妈妈去太师府赴约,她走了没多久,尧年就坐了马车来,送了一大份厚礼,贺喜祝镕高升。

    而这一日,亲戚世交们也纷纷送来贺礼,但祝承乾入朝,大夫人又出门,一时无人应对,最后帮着张罗的,竟是扶意和韵之。

    一个外来的姑娘,帮着送往迎来,这架势瞧着,早就听过闲话的亲戚们,越发相信,老太太要把从纪州接来的孩子,留作孙媳妇。

    于是这大半天,人人都对扶意客气有加,女眷们一声声姑娘喊着,热络得叫她浑身不自在。

    好不容易脱身回到清秋阁,见郡主和妹妹们说说笑笑,一屋子温馨,这才舒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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