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两日里,送来的饭菜又一次多了小碟子酱菜,翠珠从厨房的人口中问到,是柳姨娘上回问了厨房各院主子是否爱吃,特地又做的。

    翠珠说:“听说三夫人害喜厉害,什么都吃不下,很是爱这口,西苑的人还特地去厨房要,您说有趣不有趣,平日里就数三夫人和两位姨娘过不去。”

    她们吵吵闹闹的事,扶意不在乎,只默默在心里盘算着,几时能与两位姨娘再说上话。

    但这一天,东苑二老爷宣布了一件大事,将次子祝平瑞赶出家门,此生再不往来。

    说是撵出去,实则是祝承业自己先被儿子抛弃,又因光禄寺的人能证实祝平瑞辞官在先,是有预谋和准备的离开,不可判为失踪诱拐,祝承业即便想最后挽回颜面,报儿子失踪也不成。

    各路人马找了三四天,祝平瑞可能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仿佛从所有人眼里消失了般,毫无音讯线索。

    祝承业忍无可忍,已经丢了一个儿子,不愿再遭人嗤笑,未经问过老太太和大老爷的意思,便擅自做主,对外宣布从此与次子断绝往来,永世不许他再踏入家门。

    因此事将涉及祝承业百年后的家财继承,需报官上公堂,他请来了几位同僚作见证,签下了文书后,父子之间再无转圜之地。

    二夫人听说,一口气没上来昏厥过去,吓得少夫人和梅姨娘手足无措。

    彼时韵之已经跑回内院,恳求老太太劝说父亲收回成命,老太太正要打发人去找庶子回来,东苑传来消息说,二夫人不好了。

    请太医找大夫,东苑里闹得不可开交,总算姜氏捡回一条命,而祝承业到家后,直奔祠堂祭告列祖列宗,跪在老太太跟前说,这个儿子他不要了。

    “你既不事先与我商量,此刻我也不必多说什么。”老太太对跪在脚下的二老爷说,“但你我终究母子一场,愿你能听我一句话,逼走了一个儿子,别再折腾平珞和韵之。瑞儿那样好的孩子,教成了这样,究竟是谁之过。”

    祝承业也是百般委屈,哽咽道:“从小到大,我尽心尽力教养两个儿子,自问无愧于任何一个,只在那孽障要进光禄寺当差时动了大火,可最终还是妥协让步,由着他去了。母亲,您告诉儿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他忤逆到如此地步,就算是儿子亏待了他,不配当个父亲,您这老祖母呢,他的娘还有兄弟姐妹呢,都对不起他,要遭他遗弃不顾吗?”

    芮嬷嬷在旁劝道:“二老爷,您冷静些,别伤了身体,这一头的汗。”

    祝承业踉踉跄跄站起来:“儿子一生要强,只为光宗耀祖,过去怎么做,将来依旧怎么做,我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列祖列宗。还望母亲万安,能让儿子在膝下侍奉孝敬您一辈子。”

    他向老太太深深作揖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老太太扶着芮嬷嬷的手,回眸看向列祖列宗和丈夫的牌位:“这个家,到底是裂出一道缝了,快了,就快了……”

    清秋阁里,气氛沉甸甸,平日里韵之在,嫌她聒噪,自从她不来书房后,每天都静得叫人提不起精神。

    扶意放下书本,见妹妹们俱是无精打采,说道:“我想向老夫人说,暂时停了书房的课,一则你们无法专心,再则我也想去东苑陪着你们二姐姐,你们可愿意?先以五日为限,早晨平珒的课照旧,你们五日后,再和二姐姐一道来。”

    慧之说:“我不愿每天听母亲幸灾乐祸地看东苑笑话,又或是说大伯母的不是,言姐姐只管去陪伴二姐姐,我自己来清秋阁温书。”

    映之和敏之赞同妹妹的话,映之说:“如今书房虽闷了些,但也强过在闺房里待着,言姐姐,我带着敏儿和慧儿写字念书,您去陪二姐姐,我们等你们回来。”

    扶意答应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会向老太太禀告。”

    只见翠珠从门外进来,向扶意道:“二夫人救回来了,但二小姐离不开,奴婢都没能说上话,现在东苑乱的很,奴婢也不敢再过去。”

    扶意说道:“不妨事,明日一早,我自己过去,你和香橼在这里伺候小姐们温书写字。”

    是日夜里,扶意来内院向老太太禀告这件事,却见芮嬷嬷和丫鬟们都在屋檐下站着,嬷嬷更是一脸焦虑地望着门里。

    “嬷嬷?”扶意上前来搀扶她。

    “姑娘有要紧事吗,这会儿我也不知该不该叫你进去。”芮嬷嬷说,“老太太问三公子话,三公子跪了有半个时辰了,祖孙俩僵持着。”

    扶意问:“表哥今日回来这么早?”

    嬷嬷摇头道:“是老太太派人去叫回来的,要问二公子的下落。”

    但扶意明白,祝镕是真不知道二公子的下落,是老太太不信,还是他故意表现得自己仿佛知道,好让老太太多少安心一些?

    “姑娘稍等,我去传话。”芮嬷嬷道,“兴许你来了,说说话,祖孙俩都能下得来台。”

    扶意便静静等在门外,不多时,嬷嬷果然来带她进门去。

    亲眼看见祝镕直挺挺地跪在那儿,扶意自然是心疼的,但不敢多看一眼,径直来向姑祖母请安。

    老太太听完她的话,便是应允了:“韵儿和初雪都累坏了,你去搭把手也好,哪怕陪着说说话。但记着,你只和韵之在一起,不要和东苑的人搭讪,那位梅姨娘人虽不坏,可也爱来事,你客客气气便好。”

    “是。”扶意一一都记下,但说完这件事,她再无话可说,也不敢多问一句祖孙俩怎么了,心想不要再给他们添乱,就告辞要走。

    转身的功夫,才算看了眼祝镕,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老太太突然问:“意儿,平瑞要离家出走的事,你知道吗?”

    扶意一紧张,没能收住脸上的神情,和老太太对上目光,便紧张得说不出话。

    “她怎么会知道。”祝镕很不耐烦地说,“您把她牵扯进来做什么?”

    “给我闭嘴!”老太太怒斥,“我问你话了吗?”

    祝镕说:“我都跪半天了,奶奶,你就把我跪死了我也不知道二哥的下落。”

    老太太指着他说:“你脸上都写着呢,还想瞒着我,我难道是要抓你二哥回来吗,你就不能让我定下心,好歹不惦记他的安危?”

    祝镕却问扶意:“我脸上写着吗?”

    扶意呆呆的,平日里的机灵都不见了,竟傻乎乎地回答:“没有写啊。”

    祝镕笑起来,连老太太也忍俊不禁,可又气恼孙子不听话,骂道:“你们两个小东西,要气死我吗?”

    扶意跟着跪下:“姑祖母,我真的不知道。”

    祝镕见她跪下,心疼地问祖母:“何苦又折腾她?”

    两个小冤家跪在跟前,气质容貌是那样登对,仿佛能看见将来他们成亲拜堂的光景,老太太心里又高兴,又难过不能为平瑞好好操办婚事,长长一叹:“都退下吧,让我静一静。”

    祝镕起身,当着祖母地面就搀扶扶意,扶意还有些拘谨,可到底是从了。

    “我们先走了。”祝镕对祖母道,“您真不必惦记二哥,他去哪儿都能活得好,怎么都比在家里强。”

    “滚出去,这几日别来我跟前,看着你就烦。”老太太嫌弃不已,“我是管不住你了,盼着将来,能有人管得住你。”

    这话自然是冲扶意说的,她赧然低下了头。

    之后跟随祝镕出来,一路说了些互相体贴的话,祝镕要她去东苑别累着,更别卷入二叔一家的是非。

    扶意则问:“大老爷会生你的气吗?”

    祝镕摇头道:“他并不在乎二哥,但我想,我爹该意识到,我也开始忤逆反抗他。好在比起二叔,我爹更开明更愿意听我说话,什么事都还能商量,你不必担心我。”

    扶意说:“下回可别气老太太了,上了年纪的人,不能急。”

    祝镕却道:“我故意做出一副知道的模样,奶奶多少能安心些,若真得知眼下无人知晓二哥的下落,才要寝食难安。我也就挨几句骂,不妨事。”

    见自己猜到他的用意,也算得心有灵犀,扶意不自觉地笑了。

    祝镕不禁问:“笑什么,笑我傻?”

    “不告诉你。”扶意很是得意,但又温柔体贴,“你好好的,我会照顾好韵之,过些日子,家人多少能冷静一些。”

    如此,隔天一早,扶意为平珒授课后,就来东苑帮着大嫂嫂和韵之一道侍奉二夫人,二夫人病得沉重,一时也分不清谁是谁,旁人也不好阻拦。

    二夫人睡着时,众人才能偷闲休息片刻,韵之总爱去二哥的屋子待着,扶意便问绯彤要了一碗粥和几样小菜,端来劝她多吃一口。

    在扶意的劝说下,韵之好歹动了筷子,但一想到从此再也见不到哥哥,忍不住还是会落泪。

    “你这样,好像二公子不在了?”扶意冷下脸说,“一样的结果,不如为他高兴些,二表哥终于能过他想过的日子。”

    韵之怔怔地看着扶意,眼中含泪道:“那我……怎么办?”

    话音才落,只见绯彤带着香橼闯进门来,香橼本该在书房伺候姑娘们写字的,扶意心头一紧,以为妹妹们出了事。

    万万没想到,香橼喘着粗气,带着哭腔说:“三公子、三公子被抬回来,满身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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