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丁香从嗓子眼儿里发出恐惧的声音:“他们折磨我,要我卖身接客。”话音方落,屏风后头一阵窸窣作响,丁香低垂着头走出来,玫瑰粉素纱衣与藕荷色月华百褶裙穿在她的身上着实好看,衬得她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只是怯怯的不敢直视落葵的眸子。

    落葵凝神望着,豆蔻年华就是好,甚么样艳丽的衣裳穿在身上都好看,不像自己,只压的住素净颜。她顺手递过去一块巾子,让她擦拭湿发。凝神片刻她终于开口:“那你以后可有甚么打算,我虽买了你,但也不会勉强你留下来,更不会要你还银子,你若想回东闽国,我送你盘缠。”

    丁香倏然抬头,对落葵的这句话深感意外:“姑娘,你,真的肯放我走,真的不用我还银子。”

    落葵一向清冷,这厢一见她这样天真的模样,登时笑得娇艳无双起来,有心逗她一逗:“你生的这样好看,我若是个男子,自然是舍不得放你走的,只可惜我也是个姑娘,不能将你收入房中。”

    丁香的脸刷的一下红透了,头垂的更低,轻语低喃:“姑娘是好人,可我,可我已经无家可归了,爹娘死了,叔父霸占了爹娘留下的房产田地,还卖了我与妹妹,若是我回去被他们撞见了,怕是要再卖一回的,况且,况且听卖我的人说,妹妹也卖到了青州,就是走我也要找到她一起走。”

    庭前微风轻拂,凌霄花低垂在窗沿,高高扬起橘色花盏,层层叠叠绚烂夺目,远远望去,如同下了一场刺痛双眸的血雨,就像是磋磨人生的坎坷,过了一道还有一道,总那么无休无止。

    人生实苦,自己能做的也着实有限,有些事有些人,再如何想尽心尽力帮上一帮,也终归力不从心,落葵默默摇头,握住犀角梳替她梳头:“那么你便留下罢,我这里虽然简薄清苦,但多一个你还是养得起的。”

    丁香感激的直落泪:“我会砍柴烧饭,洗衣洒扫,料理家事,姑娘,我什么都会做。”

    落葵伸手摸了摸她白嫩的小脸儿,笑容温暖:“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是能干的很,我这宅子不大人口也少,但琐碎的事不少,有你留下来帮我,我也能轻松许多。”

    丁香陡然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喜极而泣:“丁香,丁香多谢姑娘收留,绝不会给姑娘惹麻烦的。”

    落葵将她按在妆台前坐好,将她锦缎般的乌黑长发梳成双平髻,又在发髻上稳稳簪入两朵小巧的复色绢花,左看右看,觉得十分娇俏,这才笑道:“好了好了,我这里没有这么大的规矩,别动不动就跪着,你看,刚换的衣裳就跪脏了,你小我几岁,便是妹妹,我做姐姐的,不会欺负你的。

    丁香搓着手羞怯的一笑:“多谢姑娘大恩,只是,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

    “我知道,你想找到你妹妹,然后一同离开。”落葵掸了掸她衣裳下摆的尘土,猜到她想要说些什么,只是这羞怯来的着实莫名其妙,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丁香的脸颊莫名一阵红晕:“姑娘,姑娘,还请姑娘成全。”

    落葵笑着点头:“你放心便是,我说过只要你想走,随时都可以走。”她有心帮她们姐妹重逢,问道:“你妹妹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此话牵动了丁香的愁肠,不禁红了眼眶,眸底有泪盈盈欲落,忍了又忍才道:“妹妹叫沉香,已经七岁了。”

    “这样罢,你告诉我你妹妹的样貌,我画下来,我在青州有些朋友,如果她人确在青州,自然有法子找到。”落葵铺好纸笔,缓缓研墨,听着丁香缓缓开口,她提笔落墨,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过后,一个明眸皓齿,娇俏可爱的垂髫女童跃然纸上。

    丁香望住画像,默默垂泪:“姑娘画工真好,这画像竟与妹妹有八分相像。”

    此言一出,落葵的心直入谷底,异国人在青州一向是最抢手的,丁香的妹妹是个年幼女童,若再如这画像一般貌美,那便更是奇货可居了。落葵微微一叹,在这偌大的青州城中深宅大院无数,倘若真是有心要藏一个异国幼女,是再容易不过的事,若没有机缘,只怕到死也是翻不出来的。

    日影西斜里,袅袅炊烟打着旋儿升到半空中,阵阵香气从灶间溢出来,丁香乃东闽国的渔家女,自然善做鱼鲜,红烧清蒸炖汤花样繁多,闻之鲜气撩人。

    京墨伸长了脖颈望过去,只见案板上有菜有肉有河鲜,奶白色的鱼汤在锅中翻滚,鲜香馥郁,他瞟一眼在灶间忙活的丁香,啧了啧嘴,凑近了落葵低声道:“诶,我让你去看货,你怎么买了个人回来,花了多少银子。”

    “一千两。”落葵抿了口茶,这浮生宁静的不那么真实,她品着唇齿间的茶香,不禁暗暗感叹,从前都是自己洗手作羹汤,身边的人坐着等吃现成的,她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这般悠闲过了,如此看来,这银子花的着实值得,原本心疼银子的那颗心,竟渐渐没那么疼了。

    话音方才落下,京墨一口香茶喷到地上,心上如同铺在地上积年累月的青砖,裂开一道道疼痛的暗纹,他吃惊得目瞪口呆,竖起一个巴掌在眼前翻了翻,大声喊了起来:“多少,一千两,前些日子,你还为了区区几两银子的饭钱与我不依不饶的,怎么这会儿这么大方,一千两买个人回来,我看她也不是三头六臂,她是甚么来头啊,竟如此值钱。”

    落葵眉目如烟,嗤嗤轻笑:“她来头自然比你大得多了,她会买菜烧饭打扫庭院料理家事,你呢,你且说说看,除了会吃,你还会甚么,别说一千两银子了,一文钱买你,我都嫌亏得慌。”

    京墨此时正往口中塞着点心,闻言不禁一哽,讪讪笑着,口齿不清道:“我还不是心疼银子么,我们的日子尚且困顿,哪有多余的银子养她,还是给点路费,打发她走罢。”

    落葵捏着帕子擦去他唇边的点心渣滓,一边擦一边劝道:“行了,她一个小姑娘能去哪,别前脚刚走,后脚又被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了,那可是咱们的罪过,再说了,她一个小姑娘能吃多少,多添一双筷子的事儿,再困顿也养得活,撵出去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我既救了她,便不会不管她。”

    她扬眸笑骂了一句:“你如此的好吃懒做,我都容下了,可她这样的伶俐能干,我反倒撵出去,我怕是得傻透了。”

    京墨摇了摇头,话语间酸溜溜的,像是咽下了一大坛子醋:“我一直以为我与你才是最亲的人,原来并不是,你对陌生人都比对我亲近的多。”

    “甚么亲不亲的,你心眼儿可真小,她一个小姑娘,你都容不下。”落葵心下清明,隐约猜出几分京墨所想,一来是担心平白多了一张嘴,要从他的口中抢食吃,二来便是亲疏远近了。

    京墨皱了皱鼻尖,半真半假的一笑:“我这是吃醋了,你听不出来么。”

    落葵的手狠狠抖了一下,泼出去半盏茶水:“吃醋。”

    她抬手试了试京墨的额头,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道:“吃一个小姑娘的醋,你怕不是发烧烧糊涂了罢,还是别吃饭了,去医馆瞧瞧罢。”

    京墨一时间哽住了,想要反驳,但吃一个姑娘的醋,着实也非光彩之事,彼时菜香飘来,他皱鼻轻嗅,酸溜溜中又透出喜悦,是可以大快朵颐的欢喜:“这丫头烧菜的手艺真不赖。”

    落葵两指托着晶莹剔透的琉璃杯盏,嫩叶根根竖在杯底,茶香染了青碧色,沁入心脾,这是上好的君山银针,她垂首慢慢啜着,只觉甘醇鲜爽,回味无穷:“如何,这五千两花的不亏罢。”

    一想到花了如此多的银子,只不过是买了个好看的厨娘回来,京墨还是禁不住心疼,脸颊抽动,龇牙咧嘴的感叹:“五千两呐,够吃一辈子的山珍海味了。”

    落葵瞟了他一眼:“京墨,你除了会惦记着吃,还会惦记什么啊。”

    京墨仔细打量了丁香窈窕婀娜的背影,若有所思的一笑:“这丫头生的真美,格外有异域风情,难怪你肯花大价钱买回来。若是好好调教,必然是个人间尤物呢。”

    落葵扬眸,又气又笑:“调教,你想甚么呢,咱们是正经人家,不做那些花街柳巷里的勾当。”

    “那还当真是可惜了。”他舔了舔唇边,凝神一笑,像是瞧见了什么美妙的画面:“貌美的异国厨娘,想起来都让人心旌摇曳呢。”

    落葵心道,京墨,你是色心大起,老毛病要犯了罢,狠狠啐了他一口,眼眸一瞪,话里有话的威胁道:“京墨,你不要打她的主意,否则我饶不了你。”

    京墨摸摸后脑,一边瞟着丁香,一边讪讪笑着:“不敢不敢,有你在,我如何还会打别人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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