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惠娘对李昌平实在是失望透顶,回了西耳房里就开始收拾东西。

    李昌平见浑家回房了,以为她思量思量就没事了,就自去堂屋吃饭。

    因李家人口多,向来都是男女分桌儿吃饭的。扭头见他娘李章氏派孙氏将所有饭都盛来吃了,想起方才惠娘披头散发的模样,终归有几分心疼,就问他娘道:“娘,咋把饭都吃了?不给惠娘几个留点儿?”

    李章氏不听还好,一听就如个炮仗一般炸了。

    “你还想着你婆娘和那俩赔钱货哩,你咋不想想你老娘我被她气成啥样了?泥人操下来的——也有个灵性儿,我咋生了你这个榆木疙瘩,娶了媳妇忘了娘?她娘家干缺德事儿富了,瞧不起咱这贫门小户了,还吃啥稀溜溜的高粱糜子汤?留着她那逼嘴吃鸡鸭鱼肉去吧,俺家养不起那千金的小姐、娇贵的嘴!”李章氏一摔筷子,噼里啪啦骂了一通。

    李昌平缩着脑袋不敢再说话。

    孙氏殷勤的又拿了一双干净筷子递给李章氏,笑嘻嘻道:“娘,您别生气,为她气坏了身子,她可不见得会拿钱给你瞧病哩!”

    “她不会,你会?”李章氏坐下吃饭,睃了她一眼,“我瞧你昨儿还躲着我在货郎摊上买东西来,你哪儿来的钱?”

    “哎唷,我的娘唉,咱家的钱都在你和爹手里,我手里哪里有钱哩!”

    孙氏胡天扯地的叫冤屈,“我倒是想给盛文盛武盛斌扯布料做身儿衣裳哩,他们仨皮猴儿一天天长恁大,衣裳又破又小,那棉花絮都露出来哩,还咋穿?就是你家老二,也没一双好鞋,天天趿拉着那露脚趾头的破鞋在村里行走,丢咱家人哩!娘,你要心疼你儿子和你仨孙儿,你好歹给我几文钱……”

    “钱!钱!钱!你一开口就是钱!不当家不知当家难,当家三年狗也嫌!咱家恁多人,整天吃的穿的用的都找我要钱。咱家是上茅厕吃瓜子——进的少出的多,我去哪儿弄恁些钱给你们?卖粮食挣那几个钱儿还不够吃哩,成天倒叫我给你们贴钱!”

    李章氏一听孙氏要钱,三角眼圆睁,瞪着孙氏,“人家婆娘还知道纺线织布、揽些衣裳铺盖浆洗,挣几个钱儿,你就会蹬西门蹿东门闲逛,你满村儿瞧瞧,哪一家门槛儿没被你踩过?”

    一番话说的孙氏好没意思,不过她是从不觉得自家有错的,又陪着笑道:

    “娘,我也是心疼你儿子和你仨孙儿哩!我也想挣几个钱儿,可县城里浆洗衣裳的活儿不多,冬天又冷,烧热水还费柴火哩!我倒想绣花绣荷包,可比不得三弟妹心眼子多,鬼精灵,我是百年的松树、五月的芭蕉——粗枝大叶的人儿,哪里做得那细活儿?我瞧也就能织几匹布挣个钱哩!”

    说着,孙氏斜溜了一眼大嫂钱氏,笑说道:“就像大嫂一样天天坐屋里咔哒咔哒的织布,每月也不得一两银子挣?要把那织布机给我,我每月不多说,挣多少都得孝敬娘哩!”

    正在给小儿子盛泰夹菜的钱氏,听了这番挑拨离间的话儿,情知孙氏想打自家织布机的主意,不甘示弱道:

    “二弟妹好没来由的话,你满县城打听打听,谁家织布一个月能挣一两银?要是织绢和纱还差不多哩,可你也得有专门织绢纱的织布机和本钱。我母女仨起早贪黑纺线、织粗布,晚上黑影影的点着油灯织,把眼都熏坏了!除去买线和灯油的本钱,每月也才挣二钱银子,都是挣个辛苦钱,都孝敬给咱娘了。”

    钱氏偷瞟婆婆一眼,见她面无表情的,心中暗叫不好,恐怕婆婆真的对孙氏的挑拨上了心。

    她赶紧又对孙氏道:“二房里就你一个婆娘,难道比俺母女仨合起来都挣钱?何况这织布机又是俺娘家给的陪嫁,难道你还想贪我的陪嫁不成?”

    她转头又对李章氏陪笑道:“娘,你见识广,知道县城里最流行的是松江府的三梭布、细棉布,咱本地织的粗布卖不上价钱哩!下回咱再去卖布时,娘一同前去,就知道俺是有一个说一个的实诚人,不是那光嘴皮子利索的……”

    “知道了,你不用多说,好好织你的布就行,谁也抢不了你的织布机!”

    李章氏就挥挥手,打断她的话,又扭头对孙氏说:“你别成天挑三拨四的,木匠的锯——尖点子多!这儿嫌累那儿嫌远,天天惦记别人的东西,成天光嘴皮子秃噜个不停,实际就是个懒货!”

    孙氏见目的没达成,反倒遭了一番数落,心里好没趣儿。

    钱氏暗里松了口气,冷瞟了孙氏一眼,不再说话。

    这桌儿妇孺因钱生事不提,那边李家男人们也在说挣钱的事儿,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谢家。

    “说到谢家请人干活,我觉得你们倒是可以去!”李永财吃着饭,吧嗒了一下嘴,突然说道。

    “咋?爹,你不是不待见谢家,咋又突然说叫俺们去给他们打短工?”老大李昌和疑惑道。

    “就是,爹啊,这冷呵呵的天儿,好好在家猫冬多好,去给他谢家打啥短工?”李昌伟捧着碗,嬉皮笑脸的说:“他家也配哩!”

    李永财不答话儿,将筷子指了指了老三李昌平,问道:“老三,你来说,你愿不愿意给你岳家帮忙去?”

    李昌平瞧了瞧他爹的脸色,见他爹并没有什么不高兴,就有些期期艾艾的说:“我觉得,倒是可以哩!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惠娘说她妹夫带着兄弟也在他家帮忙哩……不过,当然是爹说了算,爹让我去我就去,爹不让我去,我就不去……”

    李永财知道问了老三也是白搭,他就是个老实疙瘩,没一点儿自己的主意。

    “你们仨一个目光短浅,一个懒鬼,还有一个是个窝囊废!”

    李永财放下碗,恨铁不成钢的用筷子挨个儿指了个遍,“他谢家是卖豆腐的上场——摆开恁大个架子,那么些钱能散给别人,不能散给自家亲戚?”

    “再说,你们仨去给他家打短工,他家真敢把你们当工人使唤?好歹看在亲戚的面儿上给个监工干干吧!到时候也不用下死力气,吆喝吆喝就行。每日饭食总不能跟那些泥腿子们坐一块儿随便吃一顿,每日总得有酒有肉吧!”

    李永财看了看恍然大悟的大儿子和越来越振奋的二儿子,只有老三目瞪口呆,也不理他,继续道:

    “别的工人一天四十文钱,自家亲戚里道的去给他家帮忙,难道只给四十文?好歹也得一天一钱银子,这么干下来,一人一个月也有三两银哩,你们兄弟仨人那不就是九两?”

    “爹,还是你能!”李昌伟登时欢喜不尽,见他爹瞪他,连忙改口道:“我是说爹你目光长远,俺们一时都想不到哩!”

    “老三,恁媳妇不是说要你去给她谢家帮忙?那就赶紧对你媳妇说,说恁仨兄弟都去,够给他谢家面子了吧!”李永财对在那儿发愣的李昌平说。

    瞧着他爹严肃的脸色,李昌平不及思量,忙急急的下桌回西耳房了。

    李永财见老三走开了,朝两个儿子使个眼色,小声道:“老三是个没主意的,灯草拐棒儿──拄不定把!我说出来,你们两个听着就是。谢家种那棚子菜听说卖给县城酒楼,一篓子就卖一两多哩,他卖上几百篓,不是几百两银子就到手了?你们去了他家帮工,偷偷学会了,回来咱不能自家也种上那棚子菜?恁挣钱的好买卖,可比给别人打短工强多了!”

    兄弟俩听的眼睛发亮,恨不得立时就要动身,去把那种棚子菜的法子学回来。

    却说李昌平兴冲冲回了房,却见室内空空,原来谢惠娘趁着他们一家儿在堂屋吃早饭的功夫,已经带着李英李莲和盛林儿偷偷回娘家了。

    他慌慌张张的回堂屋说惠娘几个不见了,惹得李章氏一阵暴跳怒骂。

    李永财也面色铁青,说谢惠娘带着三个孩子,又是妇孺小孩,肯定走的慢,要李家兄弟立刻赶上去,省的谢惠娘回家告状,坏了大事。

    于是便发生了惠娘回娘家,李家三兄弟都跟了过来这一出。

    听了女儿和女婿的诉说,谢王氏眉头就皱了起来,要不是李家兄弟还在此,定要破口大骂,将那李章氏骂的狗血淋头才好。

    眼见李家兄弟口口声声说是来给他们帮忙的,谢王氏也不好赶他们出门,只得将三人迎进堂屋,慢慢问清来意。

    谢王氏心里疑惑,这李家哪里有这样好心?恐怕是白骨精给唐僧送饭——没安好心哩!但也不能将送上门来帮忙的人给赶出去,倒叫邻里说自家闲话,本来他家新富,正是惹人注目的时候。

    李家三兄弟坐到堂屋八仙桌旁,李昌伟翘着二郎腿儿,大大咧咧道:“大娘,俺爹听说恁家庄子上请短工,大家都亲戚里道的,说俺们哪怕再忙,也得给亲家来帮把手。这不,赶着俺三个兄弟来了?”

    说着,他吧嗒吧嗒嘴,“赶了这么长的路,还真有些儿饥渴了。大娘,不经啥猪肉鸡肉,给俺们兄弟端点儿,这一路上俺们忙着赶路,也有些渴了,不论好酒孬酒,端两坛来!光记着给恁家帮忙,俺们早饭都没吃好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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