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爷请安。”

    安青夏轻施一礼,冲赵嬷嬷使眼色,叫把被吓哭的顾熙抱下去。

    小孩子是真的会看眼色,对情绪的感知极为敏锐。

    安青夏又赶忙冲儿子展露个安抚的笑容。

    顾熙得娘亲一个笑脸,感觉更委屈了,却下意识回她个笑容,不小心泪珠就滚落出来,他忙把小脸藏进嬷嬷怀里,再不肯抬头。

    真可爱,像是一株含羞草,碰一碰就缩回去,好玩。

    安青夏含笑目送赵嬷嬷抱着孩子出了屋子,犹自心情不错地弯着嘴角。

    太子咬了咬后槽牙。

    这女人!儿子是生来玩的吗?

    再说一个男孩子,要那么羞怯可爱做什么!小家子气!

    她就那么没眼色,只顾着玩儿子,没瞧见他心情不佳?也不知道来哄哄他!

    明明说要跟他一条道走到黑的,也没见她对他上心。

    太子不悦之余,竟然也生起淡淡的委屈,目光复杂地望着她那张一看就睡得很饱的好脸色。

    枉他还是一国储君,被太傅教导多年,竟然没一个小妾看得清楚。

    太子,到底还不是至尊,上头一尊大佛压着,周遭群狼环伺,如履深渊,他以往怎能那么天真!

    居然还做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美梦!

    皇家无亲情!

    太子喉间泛起一阵咸涩,张张嘴又紧紧抿起。

    说什么?

    说他早朝时,不小心读到那些朝臣两面三刀,首尾两端,分头下注,对他并非真心看好追随?

    说他散朝后被喊到御书房被父皇问话,费力读取到父皇心中所想只言片语,却是打着以他为磨刀石的主意,日后要为他心爱女人所生的儿子让位?

    还是说他被父皇训斥一顿,失魂落魄出宫来,遇见刻意等着看他笑话的兄弟,嘴上虚情假意地问候,心底大笑三声,美得差点放鞭炮庆贺他失势,一声一声骂他蠢货?

    太子当时真的想扭头回母后宫中,寻求一点慰藉。

    母后总不会不顾他。

    可太子鬼使神差地居然却步。

    母后育有三子,待他一向严苛让他上进,最喜爱的是幼弟,幼弟如今也有十三了。

    太子不想疑神疑鬼,可这一早上的天翻地覆,不,自打他得了这读心术起,就没遇见一个真心待他之人。

    口蜜腹剑两面三刀!

    除了她。

    等太子回过神,他便站在小院了。

    看着她朝气满满地同儿子嬉戏,笑意盈盈与嬷嬷说话,关照一个下人的起居与心情。

    谁来关注他!

    太子心底一股不平之气直冲而上,突然很想打破眼前的安然喜乐,便吼了一声胡闹。

    没等他继续发作,她果然先数落了他一通。

    那个大大的白眼也翻得他极舒服。

    太子咳了一声,大马金刀坐下。

    酸枝木的椅子上铺着碎布拼成的垫子,远不如其他院子里头的坐着舒服,屋子也逼仄,小妾也不如其他女人面上小意逢迎,可他愣是不想走。

    “光着头像什么样子。”

    太子听见自己温和的声音,那点强撑出来的怒气像是徒有其表的纸老虎。

    “德容言功白学了?儿子还小,在他面前要注意规矩。”

    他紧盯着她,瞥见她嘴角微微一撇,草草朝他行了一礼,口上应是,心里又嘀咕嫌他成天就知道规矩规矩,死板板的没人味儿。

    也是,其他人对他面上规矩都做得特别足,可何曾有几分真心?

    还不如她这般没规矩,虽然总是腹诽于他,却是真心为他好的。

    虽然她总是嘴硬,嫌弃嫁他是命不好,却要跟他一条道走到黑的。

    走到黑,是死同穴?

    到了黄泉地府也不愁没个真心人陪他。

    太子喉头梗着的那口气倏地就散了。

    然后他就恍然回神,他怎的这样快也被她带得不知所谓,动不动就想到死。

    不吉利。

    太子嘴角微勾,看她回身去翻简朴甚至在他眼里可称得上简陋的首饰盒,随意拿了支玉簪子插上,应付了事。

    他知道她啪地急急合上的妆奁里,空荡荡的,不剩几支能见人的首饰。

    都被她偷偷拿去当了。

    给他儿子换吃食,换药材,还要开铺子,给他儿子攒钱娶媳妇。

    那是他儿子,可她却养得像是孩子真没了爹一样。

    太子瞧着她瘦得不盈一握的腰肢,单薄得像纸片的身板,还有消瘦脸颊上比常人大一圈的盈盈水眸,心底又泛起另一种酸涩。

    皇家,无亲情。

    太子咀嚼着这几个字,眼底悲凉又自嘲。

    他蓦地起身,自桌上新插瓶的艳俗红菊里掐了一朵,轻轻插在她鬓边。

    他看着惶然无措乖巧站着的小妾,轻而涩地说:

    “很好看。”

    小妾憋红一张脸,不自在地躲出去给他传膳。

    她很好看。

    太子倏地想起,她当初就是因为颜色姝丽,容色惊人,被几个兄弟的母妃托情求到父皇跟前,惹了父皇忌讳,最后干脆赐给了他。

    他膈应她不安分,招蜂引蝶不安于室,又猜忌她是否早与他人有了首尾,奉命来他府里做探子,因而一直冷着她。

    记不起是哪个兄弟打听她打听到他跟前,活像被硬按头戴上几顶绿帽子的他恼了,回来就将人给办了,折腾了足足一宿,她哭喊着求饶,他更怒。

    太子猛地闭上眼,攥紧拳头。

    那般失态的自己,是这二十年来唯一的一回,难怪被他刻意遗忘,再不曾踏足这里一步。

    不曾想,她竟给他生了个儿子,还养到这样大了。

    太子不敢想,她这几年在这府里如何挣扎求生的。

    于侧妃有娘家有手腕,依旧没护住亲子,她却将儿子养得这样好。

    对他无有半点怨怼,见了就甜甜笑着喊父王。

    可她到底还是生了离府的心思。

    是真的扛不住了吧?

    太子眸色变换,扫一眼简朴到寒酸的屋子。

    家具老旧却擦拭得一尘不染,没有字画金玉点缀,却放着一瓶子带着露水的鲜花。

    像是她的人。

    即便处境艰难,依然活得精神。

    相比起他,她才像是遗世独立,在这纷扰浮世孤独求生的人。

    却没有自怨自艾,还努力将身边人照顾好。

    “青风,取些银子来。”

    太子低声吩咐,如同自言自语,相信以青风的耳力能听得一清二楚。

    “还是先去厨房将我的份例菜取来,我在这边用。”

    “算了,这个叫别人去,你亲自去请太医正,别惊动太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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