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那天,洛寒笙穿着一身白色绣墨竹锦衣,手中摊开一把折扇,似乎把喜怒哀乐全部掩盖在扇面下面,他带着完美得体的笑容走进御花园的宴会台。

    几乎所有未婚女子的眼睛都粘在了他身上。

    若颜和李亦哲入座时看着洛寒笙只觉得心里五味陈杂。她不经意地将手放在小腹上,她觉得笙哥哥变了,那双曾经满是柔情温柔的眼睛里多了别的什么东西,她直觉有些害怕。

    洛寒笙坐在下面不经意看到若颜,笑得一如既往。只是目光落到她的小腹上的时候眸光暗了暗。

    若颜觉得愧疚,她同洛寒笙纠缠了那么多年,她爱他,而他亦是爱她入骨。可如今,她却怀了别人的孩子,她对不起洛寒笙,对不起他那么爱她。

    待人到齐后,洛寒笙微笑着离席向李亦哲叩拜:“微臣幸不辱命,得胜归来。幸承皇恩,享此宴席。微臣祝愿周唐永享太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贵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亦哲听到那句贵妃千岁时心底下略略有点不悦。若颜是他的妃子,是他的人。他讨厌这种心爱的人被惦记的感觉。只是如今洛寒笙是功臣,总该给他些薄面。

    “承爱卿吉言,爱卿请起。”李亦哲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应了那句每一个皇室中人都是天底下最好的戏子。

    “长久不见哥哥,哥哥瘦了。”若颜浅浅地笑着道。

    “有劳贵妃娘娘挂心,军旅艰苦,瘦是应该的。”

    若颜觉得心像是猫爪似的,难受得厉害。笙哥哥这样的语气那么疏离,像是曾经的情爱都是假的一样。她讪讪地笑了笑:“是啊,本宫敬哥哥一杯。望哥哥养好身体,为周唐百姓为皇上尽责。”

    “承娘娘言,臣定当为国为民,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洛寒笙端起酒回敬,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若颜心里多少有点难受,他觉得洛寒笙变了好多。从战场上回来后的洛寒笙她都要不认识了。笙哥哥喜欢戏,若她唱好那出霸王别姬可否能让笙哥哥高兴一些呢?

    她向李亦哲耳语了几句便下去换戏服了。

    待换好了华丽的戏服和珠玉制成的行头后,若颜细细地用妆粉施了面,仔细地画着妆容,红色的眼影斜飞上挑,眉毛描了又描。她看着镜子里自己久违的那副扮相,她抬起眼,桃花眼里尽是风情,周身自有一段风流,这一刻,她是虞姬。

    若颜登上宴会席面对面的戏台,莲步轻移,端的是风情万种,眼波横流,摄人心魄。觥筹交错的宴席停了下来,众人都屏着呼吸看向戏台上百年前的那位传奇美人。台上的若颜像是虞姬再世,美,魅,又有着虞姬的坚毅。她一举手一投足,都是虞姬。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一声开腔惊艳四座,底下群臣和李亦哲都鼓起掌来。那声音如泣如诉,如哀如怨,又似是爱人的轻语。可谓绝妙。

    那唱项羽的武生上了台,哇呀呀一声:“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

    若颜莲步轻移上前迎他,一声:“大王!”

    那唱项羽的武生一愣,他仿佛真的见到了虞姬一般,他稳了心神继续唱道:“这一番连累你多受惊慌。”

    “大王,今日出战,胜负如何?”

    “枪挑了汉营数员上将,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此乃天亡我楚,非战之罪也。”

    “兵家胜负,乃是常情,何足挂虑?备得有酒,与大王对饮几杯,以消烦闷。”

    “有劳妃子!”

    接下来是那段十分经典的对戏,若颜的唱功自然不必说,倒是那同她对戏的武生捏了把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今日里败阵归心神不定。”

    “劝大王休愁闷且放宽心。”

    “怎奈他十面敌难以取胜。”

    “且忍耐守阵地等候救兵。”

    “无奈何饮琼浆消愁解闷。”

    众人又是一番叫好,这一段精彩得像是让人真的看到了当日的景象。

    若颜心底下笑了一声,抖了抖水袖唱起来,声音更带了一分娇柔,只听得人骨头都酥了:“大王!自古道兵家胜负乃是常情。大王休——恼——”

    那武生叹了口气。

    “大王身体乏了,帐内歇息片刻如何?”

    众人都屏着呼吸等着唱虞姬出帐那一段。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若颜眼波流转,似是对月嗟叹:“云敛清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

    忽听得众将士齐叹——“苦哇!”

    若颜身影一转,脚下碎步转起,她又唱起,声音里尽是悲凉之意,一双桃花眸里的泪光若隐若现:“月色虽好,只是四野皆是悲愁之声,令人可惨。只因秦王无道,以致兵戈四起,群雄逐鹿,涂炭生灵,使那些无罪黎民,远别爹娘,抛妻弃子,怎地叫人不恨。正是千古英雄争何事,赢得沙场战俘寒。”

    待唱到虞姬拔剑自刎前头那一折的时候,众人更是看得连呼吸都忘了。

    “如此,酒——来——”

    “大王,请——”

    移步到桌案前,若颜执起酒杯,一双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举杯一推一敬:“大王请!”

    “妃子请!

    想俺项羽乎!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若颜微微笑了起来唱道:“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洛寒笙在下面喝着酒,不知道为什么,眼皮跳得厉害,他闭上眼揉了揉额角,抬头再看时已到了尾声。

    唱项羽的武生高呼:“妃子,快快随孤杀出重围!”

    若颜带着泪光绝望又决绝地笑着:“大王啊,此番出战,倘能闯出重围,请退往江东,再图复兴楚国,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岂不牵累大王杀敌?也罢!愿以君王腰间宝剑,自刎于君前。”

    “怎么!”

    “免你牵挂。”

    “妃子,你,你,你,不可寻此短见啊!”

    若颜高声唱:“大王啊!

    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若颜抬手指向一边:“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洛寒笙面色一凛,他看到那武生腰间的宝剑上闪着寒光。他立即明白了自己心里的不安来自哪里,扔下酒杯便往戏台上冲。

    此时若颜刚拔了那把剑要往脖子上抹,还没等她举起来,也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被洛寒笙一把夺了下来。

    若颜愣住,小心地问道:“哥哥?”

    李亦哲也觉得不对,离席冲了上来,拾起那把剑一摸,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他怒吼起来:“是谁干的?!演出用的假剑是谁换成了真的!林盛年!叫人给朕查!大理寺少卿何在?!查!给朕查!是谁要害贵妃要害皇嗣!一个个的都给朕查!查出来朕要叫他凌迟处死!”

    众大臣反应过来时,都被李亦哲的怒气吓得不轻,纷纷跪了一地,隔了几扇屏风孟昭仪招呼的女眷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天子震怒,吓得也都跪了下来。一时间整个御花园的人跪了一地。

    李亦哲将那把剑狠狠地摔在地上,转向洛寒笙,面色稍微和缓了一些。饶是他不喜欢洛寒笙惦记若颜,可方才若是没有他,若颜此时便已经死了:“多亏爱卿反应及时,救下贵妃与朕的皇儿,但凡赏赐,朕绝不吝啬。”

    “陛下可还记得臣曾说过的话,臣不求陛下赏赐,只求陛下别忘了。”洛寒笙笑着,只是那笑不达眼底。

    李亦哲当然还记得,那时南楚使者生事的时候洛寒笙说:“陛下能否护住若颜,仍是个问数。”

    李亦哲还记得,他说若是放了他,这些事绝不会发生。

    洛寒笙的言外之意,是要同他抢人了。

    李亦哲轻咳了一声:“爱卿放心,朕定会护好贵妃,给作为贵妃兄长的你一个交代。至于那心思叵测之人,朕绝不轻纵。”

    洛寒笙只笑了笑:“如此最好。”

    李亦哲捏紧了拳头,心底下对于那下手之人更是恨极了,恨不得将那人挫骨扬灰。

    若颜好不容易才从刚刚反应过后的惊吓里回过神来,只向李亦哲福了福身子道了一声告退便下去扶着杜嬷嬷的胳膊回椒房宫去了。

    洛寒笙是外男无法跟上去,只得看着若颜的背影消失在御花园的灯火里。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宴会自然也是无法进行下去了,底下的臣子与女眷被林公公安排到两处,李亦哲,洛寒笙坐在一起旁听大理寺的人一一审讯宫人,来宾还有戏班子的人。孟昭仪则去了椒房宫陪若颜。

    第一个被审讯的人是那个唱项羽的武生,他还没来得及卸下行头便被带去审讯,此刻也是一脸惊慌,谋害贵妃便已经是诛九族的罪了,何况贵妃还怀着皇嗣。

    他抖抖索索地跪在地上等着上头的人问话。

    “说吧,那把剑是哪儿来的。宫人不许配剑的规矩你应该是知道的。”李亦哲俯视着他,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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