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上下来时,范秀安看着那重新拓宽修整后的河口堡城墙,也不由有些发愣,这才半年功夫,这河口堡还真就起了内外城墙,瞧着规模已经不下于普通县城。
    瞅着那洞开的城门口进出的马车,范秀安自然认得出这些马车都是那些山陕行商们的车队,这顿时叫他的心揪了起来,虽说这次高进出塞后,那源源不绝送回来的皮毛牲口还有马匹都叫他范记商号吃下大半,可是那些山西佬和没什么跟脚的行商们就这几个月里却是壮大了起来,这不得不叫他小心注意。
    “老爷。”
    范勇已经常驻在河口堡了,自从高爷出塞以后,这物资的买卖和转运就没停下过,他也是看着刁麻子那些人占据的份额越来越多。
    “大娘子那儿如今怎么样?”
    高进不在,河口堡里做主的便是木兰,范秀安可是清楚这位大娘子不论是心性手段都不是一般人,骆驼城里都没几个及得上的。
    “大娘子那儿不好说话,小人也求见过几回,可大娘子只咬着说是高爷吩咐过,不能薄待了刁麻子他们……”
    范勇叹了口气道,高爷出塞后这运回到河口堡的皮毛且不说,但是那些牛羊牲口都是紧俏货,尤其是后面运回来的马匹,那可几乎都是能拿来骑乘的战马,这只要转个手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可偏生这批马被这位大娘子全扣了下来。
    范秀安听着范勇的话后蹙眉不已,这回他范记商号仍旧赚了大头,可是那些小门小户的行商却抱团有了商帮的雏形,而且很明显他那位高老弟做了他们的后台。
    进城以后,看着繁华不下府县大城的市井画面,范秀安心中清楚,自己想完全拿捏住河口堡的物资买卖转运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情,更不用说河口堡如今治下百工俱全,所缺的以材料物料为主。
    范记商号虽然势大,可还是有自家的生意要做,更不用提范秀安如今做了大半个陕西的煤炭生意,如今绥德商帮里他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要不是绥德商帮在扬州盐业这块儿牵扯太深,他怕是都有机会争一争那会首的位子。
    ……
    知道范秀安上门的消息后,木兰倒也不奇怪,这位范大掌柜有手段有野心,而且商人该有的贪婪更是不缺,眼下她按着老爷的意思捧起了刁麻子那些行商们出来和范记商号打擂台,他不急才怪。
    “姐姐,您如今身子大了,我看那范大掌柜,不见也罢!”
    刘小妹扶着木兰说道,如今这位姐姐的身子已有七八个月大了,寻了那有经验的婆子看了的,都说姐姐这怀的是男孩,后来寻了神木县里的坐馆郎中来看,也说是男孩,而且还是双胞胎,如今家里上下可都着紧得很。
    “范掌柜对咱们有恩,也从不曾负过咱们河口堡,人还是该见见的。”
    木兰轻笑着,她知道刘小妹是为她好,她这一怀便是双胞胎,要不是她身体底子好,不然还真吃不消这比寻常妇人怀了身子后大得多的肚子。
    “叔叔有礼,我有身子在,倒是没法去迎一迎,还请叔叔莫怪。”
    “弟妹哪里话,倒是我冒昧上门,弟妹莫怪才是,弟妹你赶紧坐下。”
    范秀安等木兰被刘小妹扶着坐在那宽大的椅子里后,方自坐下和木兰说起话来,“弟妹,我这趟过来,主要是有些事知会你,你也好和高老弟那里打声招呼,好提前做些准备。”
    既然弄清楚高进是有意要抬刁麻子那伙人,范秀安倒也没强求什么,眼下他和高进仍旧算得上是同气连枝,休戚与共的,所以他也不想为这些许小事恶了高进,于是便索性讲起其他事情来。
    “叔叔请讲。”
    见范秀安神情严肃,木兰亦是正色道,她知道范秀安之前一直在骆驼城,也听说了些那桩白莲教谋逆造反的大案风声,难不成朝廷那里有了结果。
    “弟妹,朝廷那里,关于秦王府勾结白莲教谋逆的案子做实了。”
    范秀安细细说起了他知道的消息,眼下这陕西地面上还真没几个人比他更清楚这案子了,要知道当日高进只管起了个头,陕西锦衣卫千户所接手后,那是从神木卫指挥使身上攀咬出了秦王府,后来更是大着胆子封了秦王府。
    后来这案子转到京师,锦衣卫上下更是全力做实此案,而陕西地面上,不少官员也是趁机落井下石,大明朝的藩王,德性向来不太好,吞并良田草菅人命那都不叫事儿,可如今牵连到谋逆大案那便成了催命符,于是朝中也是喊打喊杀,就连陕西镇守府的太监和矿监派人到摩天岭接手了那矿山以后,也是往内宫里吹风,再加上当今皇爷爱钱,这秦王府终究是成了那幕后黑手,被锦衣卫彻查到底。
    秦王府一倒,陕西地面上和秦王府有关系的文武官员也全都被磨刀霍霍的锦衣卫给株连进去,最后这秦王府查抄出来几十万两金银全数被押解回京,就连田产也被罚没为皇庄。而那位皇爷为了堵朝中的嘴,也是默许锦衣卫把陕西官场上涉及谋逆案的官员查了个底朝天,这其中有多少牵连的无辜自不好说,可是这空缺出来的官位却是实打实的,然后朝中的大佬们自是为了安插底下的官员为此争了起来。
    “眼下朝廷那里算是尘埃落定,这秦王谋逆的大案已结,这封赏也终于下来了。”
    秦王府倒了,陕西近三成的文武被株连,这其中涉及的利益交换自是不简单,便是范秀安也只是略微知道些内情,“高老弟接下来便是神木堡千户,大公子则是接任镇西将军印。”
    “那杜老总兵他?”
    自家老爷接任神木堡千户所,木兰并不奇怪,实际上这封赏还是低了,毕竟这白莲教谋逆作乱,那叛军就是老爷平定的,只不过自家老爷资历太浅,又不是什么将门之后,不然怕是能升个参将当当。
    “杜老总兵他上书朝廷,请求致仕了。”
    杜文焕算起来这正式接掌延绥镇连一年都不到,但他身上旧伤复发身体不好也是实情,原本他是打算硬撑下去的,可是杜弘域这个大儿子委实出色,在这秦王勾结白莲教谋逆的大案里捞足了功劳好处,他才放心退了下去。
    本来以杜弘域的年纪,接任延绥镇是没什么指望的,可是这次是他当机立断镇压了白莲教和乱兵,再加上杜文焕主动请求致仕,又有陕西镇守府的太监帮他往宫里说话,他才以不到三十的年纪成了一镇总兵。
    “那大公子那儿?”
    “大公子眼下在骆驼城分身乏术,不然他是要来河口堡亲自见高老弟的。”
    范秀安笑了起来,这秦王谋逆的大案虽说是锦衣卫攀诬炮制出来的,可归根结底还是高进递上了刀把子,说起来这趟从秦王谋逆大案里得了好处的各路人马都该好好谢谢高进,只不过知道高进在其中所扮演角色的只有寥寥几人。
    “大公子贵体金安,哪能来咱们这穷乡僻壤,等老爷回来,自会去骆驼城拜见大公子。”
    木兰晓得,自家如今最大的靠山便是这位大公子,便是眼前的范秀安说起来也是这位大公子的人。
    “弟妹果然是明事理的,我的意思是弟妹不妨派人往草原上传个信,若是高老弟没什么紧要事,赶紧回来趟,再说瞧弟妹你这身子,怕是马上就要生了,高老弟这个当爹的也该回来。”
    范秀安说的是真心实意,眼下他范家的荣华富贵还真就和杜弘域还有高进绑一块儿了,要知道他能攀上陕西镇守府的太监和矿监,可不止是摩天岭那处铜矿而已,而是他应下了今后这蜂窝煤上也会如数缴税,虽说这税银不算高,但是蜂窝煤用量巨大,积少成多那一年下来也不是笔小数目,可是要那些家里拥矿的大豪们缴纳税银,终究是要靠高进手里的刀把子做威慑的。
    “多谢叔叔提醒。”
    木兰应声道,接着她又和范秀安闲聊了会儿,才让人送范秀安离开。
    “这范掌柜总还算是个好人,晓得劝姐姐你让高爷回来。”
    范秀安走后,刘小妹忍不住道,她对范秀安改观不少,她本来还以为这范秀安也和那范勇一样是为着堡寨里那一千多匹良马来的。
    “这范大掌柜可不是一般人,他的心大着呢!”
    木兰笑了起来,难怪老爷老说他看不透这位范大掌柜,这范秀安果真是心思难测,需知她本以为范秀安是为了刁麻子他们过来的,哪想到他始终没提过半点生意上的事儿。
    “马武。”
    随着木兰的喊声,大半年里长高了一头的马武挎刀而进,“阿姐唤我何事?”
    “你不是老嚷嚷着想去草原上转转吗,你挑几个能打的阿弟,去寻你二哥,就说有要事得请他回来趟。”
    马武他们那十个小弟,自打去年高进血洗里百户府后,便是一直跟着木兰的,哪怕按规矩他们该喊木兰嫂子,可大家仍旧是习惯喊阿姐。
    “多谢阿姐。”
    马武高兴起来,抱拳一礼后便立马去寻几个年岁和他相仿的阿弟报喜去了。
    “还是个孩子啊!”
    看着马武欢快离去的身影,木兰不由摸着肚子自语道,说起来草原上发生了什么事,她都是知道些的,老爷虽不能回来,可是却是隔半个月便会让人带信给她,可是木兰觉着那朔方部虽然重要,可自家还是需要那位大公子遮风挡雨的。
    ……
    七日后,马武便领着四个阿弟到了朔方部的大营,他们几个都黑瘦了圈,脸上的稚气去了不少,见到那连绵不断的蒙古包,还有随处可见的鞑子,他们都看直了眼,直到正好巡视大营的沈光碰上他们,才领着他们去了中军帅帐。
    “知道了,阿光,你带小武他们好好逛逛。”
    得了马武他们带来的口信后,高进自是把马武他们交给沈光带,如今这朔方部也算是进了正轨,朔方城的墙基已经完成,如今正在用砖石砌城,只要砖石水泥跟得上,入冬前还是能把朔方城给建好的,毕竟他筑的也不是什么大城,等以后钱粮充裕,自可以扩建。
    “二哥,看起来嫂子那儿是有大事?”
    等沈光他们走后,帅帐里陈升皱了皱眉道,他们都是清楚木兰的性子,若不是真有大事是绝不会让二哥回去的。
    “本来还想等着侯先生回来再走,如今看起来是来不及了,阿升,得辛苦你在这儿替我看着,等朔方城建好了,咱们回去以后,二哥替你操办婚事。”
    高进朝陈升道,虽说这朔方部如今名义上汗王是兀颜,可是兀颜仍旧是出入以他的侍卫自居,而且还和阿都沁夫他们打了几架,“我走了后,你得好好教教兀颜,万一朝廷会遣派御史来看看,他需得给我把这戏演圆了。”
    “二哥放心,我自省得,只是那婚事不急的,不急的。”
    “怎么不急,木兰都要生了,难不成你让二哥的娃娃长大以后连个伴都没有。”
    高进看着红着脸的陈升,却是笑了起来,“放心,到时候不止你一个,大眼他们也跑不了,只要你们别怪二哥给你们把婚事凑一块儿办了。”
    “一块儿办好,一块儿办好!”
    陈升想到伙伴里那些能喝的牲口,觉得能多个人一块儿办婚事也好,反正他们河口堡是乡下地方,讲那么多规矩做甚。
    叙话过后,高进让人击鼓升帐,他既然要回去趟,这朔方部里的事情也需得安排好,另外他也是要带些兵马回去,不然他没什么安全感。
    “二哥,我跟你回去。”
    等高进讲清楚后,倒是杨大眼开了口,他管着炮营,就是想招兵也招不好,朔方部的鞑子里只那些十户长认全了数字和几百个汉字,其他人只勉强分得清左右,他哪有那闲工夫去教这些鞑子学算数,倒不如跟着二哥回去,瞧瞧堡寨里有没有合适的兵员。
    “行,那就大眼和我回去,其他人各按职司做事,万不可懈怠,我们快去快回,这入冬前务必要把朔方城建好,侯先生回来的话,阿升你多和他商量。”
    除了杨大眼,高进还带上了沙得刁,他本来还想留着沙得刁帮陈升处理杂务,可这厮痛哭流涕地在那里说木兰临盆在即,家里没个管事的怕是会委屈了大娘子,叫他最后不得不答应带他回去。
    翌日清晨,高进自领着沙得刁和杨大眼坐筏顺河而下,只四天功夫便回到了河口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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