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啪的把扇子合上,这一下合得山响,显然是真生气了:“那你就当真把繁树留在这儿不管了?就因为荧惑半真半假的一句话?你废黜天后,惩治木神,却极力扶持荧惑的地位和威望,只为了荧惑的四个字,‘我心属你’?”

    “我困了。”千赋的声音闷闷的,“她到底还来不来?不来我就回去睡了。”

    “睡睡睡,睡你个头!”流离恨不得把扇子狠敲在他脑袋上,但跃跃欲试再三,到底性命要紧,于是扇端一低,只在他背心处不轻不重的戳了一下,“不下旨,休想回去睡觉。”

    “你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天枢沉默一会儿,忽然问流离。

    “有么?”流离细细想了想,道,“若非说有,那就是繁树答应得太痛快了些,两千年前,陛下不是没动过这种歪脑筋,可繁树那时的态度颇为不屑,这次她却当场点头应了,实在有点……”

    天枢:“她来了。”

    流离立刻止住话声,向通往湖岸的长而曲折的桥廊望去,廊侧左右有东珠照明,两丈两颗,发出莹白且柔和绵长的光晕,那光晕落在盈盈而来的红衣女子身上,情景美虽美矣,却总使人感觉一丝怪异。

    流离看向天枢,本想从他那儿得到一点心有灵犀的暗示,可天枢根本不睬他,平时一贯冷淡无物的眸子,此时一眼不眨地看着木繁树,深情得能溢出水来。

    流离心叹一声痴心种,毫不温柔地一把推醒睡过去的千赋,然后尽可量的使自己如常一般笑起来,迎了上去:“姑奶奶,你总算是来了,让我们好等。”

    木繁树微微颔首:“唤我来,何事?”

    流离被她这话问得一怔,心道我们三个臭皮匠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怕你和那个姜南呆在一间房里尴尬,你自己又死要面子不肯出来,才好心解围把你叫出来。

    “哦,”他道,抬头望天,“今晚夜色不错,叫你出来玩星赏月来着,哈,哈哈。”

    “谢了。”木繁树面色淡淡,绕过流离,走进亭中向千赋行礼,“陛下也在。天枢。”

    天枢微微点了点头。

    千赋却是一副将醒未醒的模样:“木神卿,你穿这身喜服,甚是好看,看得本帝都想……”嗷地一声惨叫,千赋如遭针扎,顿时清醒,然后极其愤怒地瞪着身边人,“天枢,你干什么?你……你往我的腿里打了什么?!”

    “没什么,让你清醒点罢了。”天枢拿起一只翠色空盏,倒满茶水,放在木繁树的手边,“尝尝,你喜欢的仙竹青。”

    木繁树勉强笑了一下,“难得你还记着。”落座,饮了一口,“不过,是否可以换成酒水?我想喝点。”

    流离顶着满脸的不可思议坐过来:“繁树你……没事吧?”

    木繁树单手支额,闭了眼睛,近日她总做这个“闭眼”的表情,似是极不想看见谁,又像在掩耳盗铃的逃避什么,“没事,不过想找个人喝点酒,你们三个都在,挺好。”

    流离:“……”

    挺好。

    可不是挺好么。

    谁不知你木神大人的酒量大得吓人,恐怕我们三个大男人加起来都不够你灌的吧?

    流离:“呃,其实,你若有什么烦心事直接说出来便可,借酒浇愁这种事实在不太适合你。”怕只怕,你就算被酒水撑死,也不会醉一次吧。

    天枢:“你若后悔……”

    木繁树摇了摇头,却一字不说。

    天枢与流离互看一眼,心照不宣。

    千赋笑眯眯凑上前道:“看来木神卿对这门亲事不甚满意呢?无妨无妨,本帝马上赐死姜南,替你再换一个夫君便是。”

    咕噜,一声杯盘乱撞响,“啊,婢子该死!”

    廊桥上,一列同样粉衣打扮的宫婢由前往后依次垂首跪了下去,瑟瑟抖作一片,可论及她们恐惧的缘由实在有点可悲,竟是队列头一个宫婢好死不死听见了天帝的那句“马上赐死姜南,替你再换一个夫君便是。”忽然心生惶恐,晃翻了托盘中的鱼汤所致。

    千赋微笑着看向她:“听见什么了,竟吓成这样?”

    因了托盘在手,那宫婢伏地不得,只能惶恐地将头垂得更低:“婢子、婢子什么都没听见!”

    “是么。”千赋口上笑盈盈应着,掌中攒力,却已聚起了浓浓杀意。

    宫婢:“是是是!婢子起誓,婢子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陛下。”

    原本千赋在场,这种事其他三位仙神都不好插手,然而流离道:“今日繁树大婚。”

    千赋轻轻笑了一声,“呦,你不提醒,我倒是真忘了,大婚呢啧啧,不宜见血光是吧?好,”对宫婢,“那就留你一命,放下东西快滚,别都在这儿堵着。”

    那宫婢一叠声地应是,引领所有宫婢将吃食酒水一一放下,才颤声道:“木神大人,您要的烈酒我给您带来了。”

    木繁树抬了抬手,示意她们退下。

    天枢看着满桌子的东西—没有金盅玉壶,酒是用一只只漆黑的小坛子装着的,且,酒水远远多于菜色,不禁蹙了下眉头。

    流离笑道:“想得这样周全,看来你真的打算把我们往死里灌啊。”说着,先打开一个小酒坛的酒封,把坛子递给木繁树,“既然求醉,那就速醉吧。”

    天枢给自己也开了一坛:“我陪你。”

    千赋笑了一声,也开一坛:“舍命陪神卿。”

    木繁树终于睁开了眼,接过流离的小酒坛:“陛下?”

    千赋:“嗯?”

    木繁树:“成亲可以,但可不可以……不圆房?”她还真有点担心那个人说到做到,跑到天帝面前奏她一本,说她与他假夫妻一场蓄意欺君。

    在木繁树愁苦的、天枢愤怒的、流离诧异的目光注视下,千赋面上的讥诮终于一点一点的消散了。

    他道:“不可以。”

    “你再说一遍。”

    天枢的语气十分平静,与寻常时候无异,但流离却已感觉到四周急剧下降的温度了,忙左右逢源地劝道:“天枢莫急,陛下他不是这个意思,冷静,冷静啊。陛下,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呀,别让有心人听了难办?嗯?”

    千赋仰头灌了两口酒,不疾不徐道:“说得很清楚了。木神卿心思玲珑巧设计把荧惑嫁进了浮华宫,我也尽了夫妻之事宠幸了她,常言道,夫妻之事水到渠成天经地义,怎么,一轮到木神卿身上就不是了呢?这道理,说不通吧?”

    “原来症结在这儿。”天枢道,“你气不过繁树设计你娶了荧惑,气不过花少雯的隐忍退让与繁树同流,气不过荧惑,”顿了顿,“睡了你。”

    咳咳,流离努力忍笑中。

    天枢这话说的,太特么酸爽了,爽得都不像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个,陛下……”

    “你闭嘴。”

    “……好。”流离又给自己开了坛酒,心中五味杂陈,默默喝着酒,默默看着千赋与天枢剑拔弩张冷目相对。

    千赋:“你最好现在杀了我,否则,待我回归天庭,定要头一个灭了你九斗星宫。”

    天枢:“杀你,我怕脏手。”

    千赋:“你是怕惹木繁树不高兴,怕与她为敌吧?是呵,毕竟她是一个连终身大事都对我唯命是从的人,只要我一声令下,难保你们之间的千年情谊不毁于一旦呢。”

    天枢不语,面色深沉的看向愁眉苦目的木繁树,她从不曾做出这副模样,他看在眼里,是狠狠的心疼,仿佛也待她一声令下,他就会立刻暴起宰了这个昏君。

    然而木繁树道:“卿遵旨。”

    天枢一怔。

    遵旨?遵什么旨?难道她真要他们之间的千年情谊毁于一旦,毁于昏君的一句无稽?

    “你何必勉强自己?”流离这会儿已灌下大半坛的酒了,他酒量不错,这点酒对他而言充其量算开胃,“女子清白大于天,繁树,你可得仔细想好了。”

    清白?

    天枢终于意识到,自己太过于关注“千年情谊”,却是误会了木繁树那句“卿遵旨”,遵的是“与姜南圆房”的旨,一时间,他心头的痛不由得翻了数倍:“繁树,宁为逆卿,不忠昏君,这么浅显通俗的道理,你不懂吗?”

    “懂。”木繁树道,“可做不到。”

    千赋肆声笑了起来:“好一个做不到啊!木繁树,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在你心里,两个活人的幸福依然不如两个死人的临终托付重要吗?”

    天枢与流离齐齐一惊:“什么临终托付?”

    千赋冷笑一声,不答,举起坛子便喝。

    “到底什么托付?”天枢有些心急的望着木繁树,眉眼间的焦灼,几乎灼尽了他眼底的冷。

    流离也急道:“是啊繁树,我听着你和陛下之间好像还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到底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你始终维护陛下的初衷?”

    “没有什么秘密。”话罢,木繁树举起坛子,与天枢、流离的坛子一一碰过,“干了。”

    干、干了!?

    流离哭笑不得:“姑奶奶,这是坛子啊不是杯子,你怎么能说干了?……哎你们……”

    不待他说完,天枢已响应木繁树的号召,举坛狂饮了。

    流离晃了晃自己的坛子,还好只剩了点酒根,一口气闷了应该也不至于立刻趴下吧?

    想到这里,他也就一口喝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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