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四散。

    普通飞花飘叶被符力加持后都能洞穿树干,何况是被刻着符文的短箭,用数十连弩短时间内集射。朝向屋外的这面墙已经豁然洞开,近处木质桌椅床铺被打成碎块,金属的镜框断成扭曲几节。

    年轻人在顶层,楼下紧挨的房间在这么密集的攒射下被不幸殃及,大床上一对正在酣睡的住客连反应都来不及,横死当场。仙法普世,一些低端的巧用已经融入到民间里。客栈的房间自然考虑的就是隔声,一旦门窗闭合就很难再有杂声进出,所以年轻人前几夜坐窗台上唱歌也没被揍。这会儿却成了床上人来不及闪避的送命原因。

    屋里寂静无声。

    窗外的三十余个影子也无声。

    手捧连弩的控弦人默默拆卸空箭匣,收到背后,从腰后取出新匣更换,端起瞄准。

    月光下的烟尘里有影子闪动,什么东西被抛出把房间另一侧残破的墙壁撞碎,又洞穿走廊对面的墙壁和窗户。结果被那边看不见的细线挡住片刻,弹落滚回原地消失在黑暗烟尘里。

    屋外的执弩人立即扣弦,朝黑影消失的地方又是一轮长时间攒射。好在此次为了顺利入城带的都是方便隐藏的袖弩,威力与箭量都远远逊色于标准的军用连弩。

    喳喳声蜂鸣片刻,箭幕再消失时,屋子里已经看不到成型的东西。

    黑影深处,传来年轻人的叫喊,“卷帘人还真的舍得对我动手?”

    回答他的先是两声单射。

    听见年轻人又骂娘后,为首的丫鬟才悠悠开口:“没有上面发话,我们做小的怎么敢动手。先生大量,应该知道请先生赴死,纯是公务,绝没有半点私怨的。”

    说后几个字时,丫鬟面上笑得好不开心。

    “没私怨你大爷!”屋里面黑影的声音又换了位置,“你一看就是孟小冬的徒弟,白天时候见你第一面就闻得到他身上的味道。”

    “不过是抢了几次他的生意,这老小子记恨成这个样子?这就是公报私仇。”

    “公务公务,”丫鬟咂咂嘴,“顾先生,您这样想就没意思了。”

    “先生以前仗着自己功绩出众,恃宠而骄,不把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放在眼里。卷帘人上上下下,从风雨施到我们串珠子,皆领受过先生恩泽。此前卷帘人里没人比得上顾先生,又有些大主顾独独欣赏您做事的手艺,那我们这些小喽啰有什么声音就会忍着,嬉笑怒骂都是奖赏,雷霆雨露尽是天恩。破坏我们行事是提携,见面有打骂是考较,抢我们生意是教做事。只不过风水轮流转,现在咱们四代卷帘人,可不再只是顾先生成绩出众,还有了海棠先生,凡事就怕比较不是?您说说,有了这么一个又不顶撞上峰,又不违抗命令,杀人做事不抖机灵,天可见怜也不欺压我们下面弟子,还偏生生出手妥帖没出过岔子,完成任务又快的同事映衬着,您再整天琢磨您那些花样,不听从上面的支使,可就,不那么讨人喜欢了。”

    姓顾的年轻人语气满满都是嫌弃,“还真是因为他。那就是个书呆子,做事窝窝囊囊,杀了人还要伪造成意外。那叫手艺吗?从手段都能推断出他品味差到死,他本人可能也是个丑八怪。这样的人,我一辈子也喜欢不起来。”

    “您喜不喜欢不重要,反正上头很喜欢,主顾们很喜欢,我们也很喜欢。上头已经有好几回给过您暗示,您也很直接,直接拂了那位风雨施的面子。这么一比较,您就更不怎么讨喜欢,所以得需要您死一死。那就请顾先生死一死。”

    屋里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真的配合,缓缓开口问:“薛子瑜呢,他怎么样?”

    “这个您放心,他活的好好地。上头说的很清楚,您是您,子瑜先生是子瑜先生。”

    丫鬟停了停,还是决定说实话,“来之前,风雨施大人说了,对付您,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和您耍心眼。估计骗不过你,所以也透个实底,这次的事,薛消酒没参与。”

    年轻人问一个好像不挨着的问题,“这次委托本身就是个局,那冯家的费用还算不算?”

    一直有些面带讥意的丫鬟却也收起他色,认真回答:“润袖资一钱不会少,自然会拨到您中山国的户头里。”

    丫鬟说的事情,是个杀手行当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这是个高危职业,不见得每次杀人都会功成身退,若是当事人平安离开自然一切无事。一旦杀人得手,不论外派的杀手是否生还,那么事前定好的金额必须依照规矩仍旧付到杀手的户头里,然后由杀手的联络人按照其生前的意愿完成各种嘱托。甚至如果没有什么具体计划或者没有联络人,委托人该给的资费也必须原封不动的划归给杀手所有。

    这是这个原本脱胎于各世家的家奴蓄养刺客、后又终于脱离世家单独存在的古老行当,千万年里一代代杀手先辈用性命维护出来的铁规矩。

    只是这次情况特殊,人得手了,幕后主顾也付了钱,只是组织变了卦,顾客有点不放心。

    不能和钱过不去。

    卷帘人里面,这个联络人的身份又叫消酒人,取“浓睡不消残酒”的意思,平日负责出面给杀手联络委托、处理协调与主顾之间的关系。每一个卷帘人都可以给消酒人一个命魂匣子,一旦自己身故,根据死前一点遗念匣子就会自己打开或销毁,来决定匣子里的信息是否留存。所以,真正的卷帘人与消酒人,都是非常亲密的关系,有的杀手漂泊经营半辈子都不见得愿意交出自己的命匣。

    楼上的声音开始絮絮叨叨,“我托薛子瑜喂的那只金丝雀,你们没人打它歪主意吧?”

    丫鬟抬头喊:“没见过。”

    年轻人又问,“我养的那盆素冠荷鼎呢?”

    丫鬟转头和身后的贵妇互视一眼,面面相觑。

    这个人真的脑壳有乒乓。

    黑暗里的年轻人点点头,“那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于是一个身影站起,重重踩下,一脚踩塌地板。身形不停,接连洞穿五层楼板,直坠而下,直到落在一层,咚然巨震。

    楼身摇摇欲坠,客栈禁音阵法打碎。

    终于有其他房间的人被惊醒,喧闹声四起。有的人早已察觉,噤不作声,也有人麻麻咧咧。纷扰中,有江湖武夫推窗大骂,唤闹事人出来受死。

    丫鬟身后提篮妇人轻声说,“卷帘人办事。”

    武夫砰的一声关窗。

    楼身远处,空气中有什么东西被扯住,一把黑漆漆的大镰刀无由显现,朝面前无物处斩下,咯咯吱吱声响起,空气被带的扭曲。

    许多符箓密密麻麻从虚空里被拉拽出来,以镰刀斩处为中心,无风自燃。

    屋顶上的人群后面,一个闭着眼睛的高个儿男子噗的吐血。一名女子被拉拽的的身形不稳,险些被撕扯翻,踩碎屋瓦一脸着急。

    自有连弩手朝镰刀斩处射出符箭。携带物品有限,用以大面积轰杀的短箭已经告罄,改为杀力更足的长箭瞄射。

    镰刀消失,临走前用力勾划,空气有什么东西被崩断。那名女子也痛哼一声,眼睛变得血红,手上却不停,手指接连摆成各种姿势,重新“织连”修补遍布四周中的无形丝线阵法。

    符箭击在空处,还是轰然炸开,把院墙冲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珍珠泉客栈名义上是个客栈,实际上单后院就占地蛮广,已经算是个小园子。前面沿街的二层只是个门脸,门脸后的这座六层楼才算是住客使用,也只接待一些匆匆忙忙来去的凡客。当然也分成天地玄黄之类不同种类,年轻人便是住在景致极好视野开阔的天字号房里。

    后面还有大大小小的不同小院,坐落在曲径通幽的的园林里,以泉水小径相连,施以各种防火防窥防盗小阵法。真正有身份的贵客,是不肯和人挤在前面的楼子里的,行旅他乡都会选择这种私密更好的独门独户小院落,才真正显落身份。有些常来往临淄的行商旅绅,入住时也不走客栈前面的的客栈正门,都只提前与客栈预约,进城后直接由开在另一条街上的园子侧门进入。

    而有的小院靠近底下泉眼灵脉衍生处,灵气盎然,适合修行,被客栈主人以阵法锁住,专门招待山上来往仙家。当然,宿资也是不菲,坊间的黄白钱给再多也进不来,只收山上青钱。即便这样,这种院子仍是供不应求。

    对不同圈子的人来说,前楼的住客不知道有后面园子的存在。好些普通小院的坊间贵客,又都不知道有仙家小院的存在。

    身份的不同,首先往往是见知的不同。

    信息不对等才是真正的不对等。

    后面一片园子的某处院落,一个圆脸的中年人站在窗前,隔着紧闭的窗户看着远处的动静,摇摇头,将手杖重新倚在床前。

    园子的偏角处,一个客栈伙计提着灯笼,沿着园间小径快步奔走,朝看似一如往常、略有些影影绰绰的前院客楼行去。

    气喘吁吁。

    正在疾步快走时,前面的石桥上面现出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背影笼在竹下的阴影里,负着手遥遥看向前楼。

    察觉有异样的伙计停住脚步,举灯笼探探脸,才唤道“掌柜的?”

    桥上的身影没有转身,只说两字,“回去。”

    伙计立马点头“哎”一声。转身就走,脚下稍有些迟滞,又马上加快速度。跑回自己房间,熄灭灯笼,利落地关上了门。

    ------

    前院楼后的屋顶上,操控无形丝线的女子已经站稳了脚步,索性不再隐藏,抖抖袖子,甩出一枚密密麻麻全是细密小孔的玉盘悬在身前,全力“悬丝”修补丝线。

    吐血的男子也已经平复住气息,接连扬手打出十数张符箓,加固住方才被焚毁的隐匿阵法。才颓然跨坐在屋脊上,有余力擦拭被血染红的山羊胡。

    另有一名圆脸的符师,从怀中掏出一叠银光显踪符,揭开符胆洒在空中。符纸飘飘荡荡慢慢遍布四周,缓缓泛出荧光,并不刺眼,却将四周的环境照的纤毫毕现。

    终于院中的一株大树后,年轻人的身影被模模糊糊照了出来。

    操弩手接连放箭,年轻人接连迈步,每次都将弩箭避开,射空的弩箭将地上炸出一个个深坑。

    年轻人一边跳动躲闪,一边朝丫鬟和高大妇人走近,后来不耐烦袭扰的箭矢,赶苍蝇一样挥动手中的箱子,数支本应射在别处的箭矢同时被吸过插在箱子发出金石之声,又无力弹落。

    姓顾的年轻人走到院子正中站定,问丫鬟:“烦不烦?”

    提篮的肥胖妇人向上摆手,操弩手不再射弩,屋脊上的人纷纷散开,武夫近战者落在地上,将年轻人团团围住。其余人等,一部分移步到四面院墙屋顶,占据高处。一部分留在原地,保护符师和阵师。

    身前有数十人围住。

    围墙上有快弩手和驭剑士瞄准,院外有丝线阻拦,无法快速撤离。

    年轻人环顾四周,“先阵法悄悄围困,再用连弩轰杀,全都是我玩剩下的,太没新意。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这些多人围杀局的标准其实是我定的?当初那帮只知道靠境界压人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技巧的老头子跑来求我改教材的时候,你们中的有些人,怕是连自幼教自己基本功的师傅属于卷帘人都不知道,还想用这些法子来拦我?”

    转头看向丫鬟,“大家都是卷帘人,有点卷帘人的尊严。说吧,你想先派谁上?我不带怕的。”

    丫鬟微笑摇头,“杀别人,一对几都行。杀你,我们不敢。顾客,你还是省省你那些小心思吧,风雨施大人特意嘱咐,对付你,就是不要玩花样,老老实实按你当年写在册子上的法子,规规矩矩正面围杀你。越简单直接,越不给你机会。反正漏洞缺陷,好多年前你都替我们想过了。大人说了,如果因为我的原因自作聪明导致你逃脱,责任由我来担。所以顾客,请快些死一死,我们很忙的。”

    丫鬟打个口哨,原本埋伏在暗处的人也纷纷现身,院墙屋顶上影影绰绰,又多了十数人。

    三十多人变五十多人。

    年轻人顾客叹口气,这小娘皮。

    他重重将箱子竖着砸落在地上,箱门微启,裂石入泥。也没见如何动作,就从箱中取出两把短镰,一手执镰隔着人墙遥指丫鬟,一镰负于肩头,大喝一声,“人多有用?凭你们这群串珠子,就敢围杀我一个金牌卷帘人?你们敢试?试试就逝世!”

    豪气干云。

    人墙不为所动。

    丫鬟在人墙后被挡住看不见脸,只能听见声音“有用。好,试试就试试。”

    人群涌动,也不知谁先出的手。有披术甲的武夫欺身无声重拳,前后进退互不干扰,有劲弩抽冷攒射,有驭剑士御剑而起,飞剑穿插空中与武夫的拳脚中。

    数十人的围剿,即使未曾特意训练过,只有连绵不断的攻势和互为佯攻、遮掩,丝毫没有拥挤和互相掣肘。

    数十人只是最低级的串珠子。

    卷帘人的冰山一角。

    年轻人双执镰刀,在这密集的攻势下,围绕箱子,格挡闪避,左冲右突。还有余力对来袭的攻势展开点评,这个腿法软弱无力,这个拳头只有蛮力,这个飞剑摇摇摆摆太没力气,那个金环太慢,太慢。

    嘴上说的好听,身上法衣已经砰砰炸开了数次惊人声响。

    但也用双镰割掉了一名武夫的双腕,绞碎了一条贴地而走、试图从身后窜起缚人的腰带。

    一旁楼上高处的众人,一东一西,一名妇人和虬髯老汉同时有所动作。

    妇人丢出一截花枝,落在小楼底部,妇人默念一句“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花枝瞬间生长成一棵小木槿树,枝叶婆娑,开出了一丛丛娇艳木槿花,芬香扑鼻,木槿树高达半丈,树荫覆盖住半个小院。

    老汉则双手快速掐诀,默诵咒语,一脚重重跺在他所立墙头,双手手心相抵,十指交错,从指缝间绽放出绚烂光彩,老汉一手大拇指抵住心口,一手小拇指指向人群中身不暇供的顾客,当老汉掐诀之后,有鲜红火光萦绕全身,虬髯针张,如同一位身披红袍的上古妖庭神灵,额头布满猩红篆文,怒喝道:“金乌煌煌,赫耀明堂!”

    从老汉脚下墙头到庭中之间的虚空,如同热锅上的空气,扭曲变换,蓦然烟气腾腾,然后从中飞出一头头金色乌鸦,群鸦拖着一道道滚滚火焰,飞快扑向顾客。

    庭院地面突然裂开,露出无数翻腾的花树根须,缠向年轻人腰腹。

    围着顾客的诸多武夫和法宝,则配合飞速避退。

    但是顾客直接伸手拽住了一名退的慢些的武夫,挟住脖子搂在身前。这个武夫方才接连击中顾客背脊两拳,仗着自己体魄底子扎实刻意晚闪躲了些许,要让顾客没反应时间,这会被这个柔柔弱弱的小白脸夹着脖子,却怎么也晃不开。

    顾客抬腿踢一脚一旁的皮箱,从微开启的箱门中掉出两方小巧琉璃狮子,狮子摇头晃脑化形,与金色乌鸦双方碰撞在一起,数十只金乌瞬间被两头碧狮吞噬殆尽,虽然把金乌吞下,腹中却时不时闪烁火光。年轻人又用镰刀勾住一个仍在自己身旁窜来飞去袭扰的一柄飞剑,甩向碧狮,轰然爆炸。

    玉狮火乌同归于尽,身躯崩碎,重归琉璃本体。年轻人胸腹间的树根寸寸碎裂。首当其冲的飞剑和挡在正前的武夫也没能幸免,飞剑炸成粉碎,武夫烤成焦炭,成为今晚死去的第三人。

    远处飞剑的主人如受重锤,毛孔溢血,浑身软软滑倒。

    重新陷入混战的顾客继续嗤笑:“你的唤神法子和体内叩宫、呵气行走路线根本不匹配。你这小小杂修,恐怕根本不知道‘赫耀明堂’四字,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吧?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墙头老汉这一道法诀被顾客破去,还误杀了一名同伴,并不气馁,在年轻人应对身旁厮杀、嘴里念叨絮絮叨叨的话语时候,又换了另一道手印。双手握拳,重重撞在一起,双脚在墙头闪转腾挪就是不掉落下来,之前额头的猩红上古篆文消失不见,转而为双臂泛出鱼虫图案,身后背着的一卷画轴自己解开系带飞起,四周有一个个萦绕电光的雷珠凭空生出,环绕飞旋。

    最终双拳分离,右手执拳从自己胸前、心口至腹部自上往下连捶三下,三处气府的灵气激荡不已,另一只手手心向天,大喝“万物出乎震,鼓腹,雷始动,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诛小人!”

    晴朗夜空被近处不知何时生出的乌云遮蔽,凭空出现一道雪白雷电,在空中直坠而下,劈向人群中顾客的头顶。

    围绕顾客围杀的近身武夫面色大变,暗骂老汉坑爹,纷纷躲闪。

    顾客的身形在原地消逝不见,但是那道劈空的雷电并未就此消散,而是跟随在院中四处出现的顾客身形如影随形如跗骨之蛆。躲闪好几息后,雷电仍没有停歇的意思,年轻人收起闲散神态,身影停在箱子旁边,有一道细小的雪白光亮从箱中激射而出,代替年轻人身体引走惊雷。

    光亮是一枚银锥,贴地而走,扎进一旁的遮天花树,带着天雷沿着树身一路向上,最终从树顶穿出,一下扎进雷电起处的乌云。一阵惊雷声,乌云与老汉身后的画轴同时崩散,花树焚毁,老汉从墙头跌落。

    年轻人哈哈大笑。

    始终在人群外的丫鬟眼神始终锁住顾客不放,此时终于开口:“请剑。”身后的高大妇人应声,将胳膊上一直提着的有盖竹篮掀开。

    寒光溢出,篮中养剑四十五。

    分别名操星,绿鬓,腊月。黄昏豆,万嶽,书带草,食烟火。吴牛,白犀,山鹿,伏熊,斤膏,尺铁,子母青蚨。卯时归,晚人回,惺忪眼,冬雨,小藏身,宵深,早行人。合衣,倦卧,听天水,俄而,珍馐,烦孤,恨嫁。油盐台,两地迟,冻鸟,晴雪,万木直,一线白。万院低,千尺云,山掩,月浮,尽游子。云笠,款曲,离合,炊烟升。梅子酒。

    由小到大,歇躺在篮中。

    剑出时,恰是年轻人假意大笑,实则是他自被迫现身以来第一次换气的关口。

    养剑篮是好篮,相传曾是一个骑驴吃桃花的江湖剑仙的成名法宝,篮子认人不认境界,骑驴剑仙逝去后,再没有人能全部请动里面的四十五把剑。以丫鬟的先天剑胚底子和当下的境界,即使拼死也最多只能陆续请动其中五把。

    这也是她师傅孟小冬敢拍胸脯向卷帘人高层力请要丫鬟带队的原因之一。

    剑气太盛,篮子极重,不能藏进咫尺物。平时需有膂力极强的兵家修士携带。

    第一剑,形制最小的小藏身,小指大小,无柄无锷,浑圆如针。一剑如流光扎破年轻人身上法袍,撞击声却如黄钟大吕。

    年轻人如被巨锤击飞,在半空中紧接有第二剑出。冻鸟,出篮后倏地飞至高空,在年轻人正上方一剑扎下。

    透体而过。

    年轻人被重重掼在地上。

    又是巨响,身上法袍已经龟裂。

    第三剑缓缓出。

    丫鬟有些脸白,偏偏是这把剑。

    在没有正式炼化剑篮之前,只能靠平常和篮中剑器的沟通确认自己最多可以请动几把剑,但实际迎战中,实际会请动哪一把,得看篮中剑的心情。

    第三把剑叫万嶽,极宽极大极重。连出三把剑,丫鬟已经有些力不从心,驾驭万嶽缓缓移动。

    躺在地上的地上的年轻人口中吐血,依然撑起身体来哈哈大笑。

    被屋顶上一名执弩手一箭射中右胸。

    饶是驾驭万嶽中十分吃力,丫鬟仍然斜目怒瞪了这个擅自出手的弩手一眼,女弩手战战兢兢弯下腰。

    巨剑摇摇摆摆如门扇,最终没有斩向年轻人,而是坠向了更近的箱子。一剑捶落,皮箱被一镇而破,里面的“小咫尺”空间就此碎开,里面的东西再无法取出。只有物理层面装的一些日常用物,衣服饰物,胭脂眼罩,散落一地,支离破碎。

    顾客脸上的笑慢慢消失。

    丫鬟开始喘息,然后弯腰大笑。笑了一会,开口:“你顾客不是号称一箱藏百宝,杀人有万法吗?现在倒是藏啊,你也只是仗着这个公输箱威风。”

    丫鬟弯腰扶着自己身体,死死盯着年轻人的眼睛,一言诛心。“没了箱子,你顾客还是什么?”

    顾客闭上眼睛,似乎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然后睁开眼。

    “天才杀手,亿万玲珑钱富翁,世家小姐们的意中人,慈善人士,美酒品鉴师,清客老饕,乐师,诗人,画家,墨家机关师,遁甲师,龙门境修士,如意境武夫?”

    一阵沉默。

    丫鬟开口,“杀了他。”

    驭剑士将飞剑织成剑网罩了过去,执弩手将剩余的符箭射出。屋顶上的人群,一个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的目盲儒生,原本站在所有人身后,现在几步迈出。

    天空中极高处月色明亮的地方,有一枚指甲大小的红玉随身闲章,滴溜溜旋转,月光穿过闲章似乎毫无阻隔,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已经悬浮好久。

    随着儒生走向前,月光中旋转玩耍的玉章突然定住,印面朝下,锁定顾客位置,然后落下。

    途中指甲盖大小的印章不断变大,如桌,如磨,如屋。可以看到章底下的字,是以阳文刻着的花鸟篆“不以三公易此日”。

    年轻人身形几次闪动,却始终离不开印章下的范围,躲开了几支飞剑,和飞剑一起被凝滞在半空里。眼睁睁看着硕大的印章落下。年轻人很费力的仰头认清了印章底下几个字,然后被盖下。

    轰然地动。

    四周维持匿踪的符箓也被震出了行迹,如天女散花,无规律燃烧掉落。

    几支不幸的飞剑主人、负责维持困人阵法的少女、负责隐匿此地行踪的山羊胡符箓师,齐齐吐血。

    闲章重又变回指甲大小,雀跃飞回已经晕厥的目盲儒生身前邀功。院中地面出现大坑沉降数尺,下面有躲闪不及的飞剑残骸和一具人形碎片。

    六层小楼,原本年轻人住着的屋子里,银光一闪。

    众人警惕将眼神看向银光闪处的时候,肩上扛着由两柄手镰与公输箱提手组合而成的巨大镰刀的顾客,已经背靠背站在操纵无形丝线的少女身后。

    刀刃挂在少女喉前,镰前浮着玉盘。

    身负重伤,又接连强行使用了傀儡换位符、咫尺符的顾客言语疲惫,“终于等到了。”

    刚刚吐过血的少女张大嘴巴,眼神惊恐,瞳孔放大,无声喊:“救我。”

    身前的串珠子们还没来及有什么动作。

    玉盘四周密密麻麻什么东西被齐齐割碎。

    声如刀斩琵琶。

    然后人头滑落。年轻人飞身离去,

    消失在憧憧月夜里。

    (7756字大章。补偿前几天晚更新的作业)

    (下一章 第六章:你还年轻,你快走吧   不低于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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