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冬落与三兽揉着眼晴打着哈欠走出了一间客栈的大门,一间客栈自然不会像冬落以前的一间酒馆一样就叫一间客栈。但遗憾的是,住了一夜他都还没有把这一间客栈的名字记住。

    在街头寻了位慈眉善目的老妈妈问清楚道路,便向洛阳城坎区走去,一路穿街过巷问路再问路,终于在正午时分,见到了两棵大槐树。

    两棵大槐树中间有一条幽静的街巷,宽窄可以过马车,但也并不显得如何奢阔,街道两旁不知是何家的宅院,没有传出一丝声音,很多参天大树从院墙里伸出来,搭在三两行人的头顶,遮住春日的清光,洒下一片阴凉。

    走到街巷中段,才有两处府邸相对而立。右手边那家阶旁肃立的石狮格外干净,上面没有显眼的灰尘落叶,朱门紧阖,铜环无声。

    左手边那家却显得要衰败很多,门上漆皮脱落,两道封条颓然无力地在风中飘中残余的片段,石狮只剩下了一个,另一个不知道被搬去了何处,即便剩下的这一个也已残破,缺耳漏爪,泥垢深厚,看来是许久没有人打扫了。

    冬落的目光在两座府邸的朱门上往复,他此刻的心情黯淡复杂而低落,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穿过这间巷子里的风有些冷。他连忙裹了一下身上的破旧袄子。

    右手边的宅名,陈府。左手边的宅名,汉王府。

    陈是陈霸先的陈,陈府却不是陈霸先的陈府。

    走过汉王府大门时,冬落眼眸里的黯然一闪而过,面容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异样的情绪,他没有停留,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变得停缓一丝,依旧如常迈步走着,于是背着二黑、三黑的大黑只好依旧如常般跟着。

    一人三兽就这样平静走过长巷,走过朱门和破门之间,寻寻常常,就像是一个最寻常的外乡游客春日误入洛阳城内某街巷。

    ……

    ……

    吱呀一声,仿佛年代久远的门窗被时光重新浸染一样,刹那间便吸引住了坎区四十三街七巷所有人的目光。

    第一声吱呀像是一声清鸣,接下来的一片吱呀则更像是一个久病在床的人冗长而又沉闷的低吟。

    陈府的中门在一片吱呀声中缓缓的开了。

    一群侍从迅速的从陈府中门中冲了出来,开始清街净道,满地的落叶扬尘被清扫的干干净净。一张红毯从陈府内铺设而出,从陈府门前一直延伸到极远极远的巷口。

    “这中门可是极其讲究的,不是随随便便的就能开的,只有一府一族极为重视的人才有资格走中门。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让陈族如此重视,连多年都不曾开过的中门都开了。”

    “是啊!我记得上次开还是为汉王陈霸先开的。当时的阵仗据说比这大多了。”

    街巷尽头拐角一处饭馆,冬落带着三兽坐在角落一张小桌上,安静地吃着小菜喝着稀粥,耳朵却听着那些街坊老户的闲唠。对于这些在街坊里住了数十年甚至几辈子的老户们来说,最值得他们聊的事情,自然是那些高门大户里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越是时代久远到模糊不清的事,似乎越能勾起他们的好奇心。每个人都像是那些深墙大院里大大小小的事的亲历者,每日围着这些说来说去也不嫌腻,倒也合了冬落的心意。

    “要说这陈霸先可是真了不得啊!当年的陈族不过是这洛阳城里的一个小族弱族。可是这陈霸先却以旁系之身,凭一己之力,硬是将陈族带到了今天的高度,并且自身成为大周八王之一。”

    “你还别说,这陈霸先还真是一个天才,坎区老一辈人没有谁不知道他的故事。但这上一次陈族开中门之事其中可是有些蹊跷的,有点故事的。”

    一中年汉子看吸引住了同桌人甚至是小饭馆里寥寥数人的目光之后,慢慢的喝了一口茶,像极了大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在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之后,便小声而又神秘的小声说道:“据说那中门可不是陈族打开的,而是陈霸先一脚踹开的。只不过他门是踹开了,可是他却没有进去。”

    “踹开的?陈族能有今天的辉煌不是他陈霸先一手开创的吗?他为什么要踹陈族的中门,这无异于打陈族的脸嘛!还有他为什么踹开了又不进去?”中年汉子同桌的人不解的问道。

    中年汉子嘲讽道:“饱暖思淫*,这句话用在什么时候都不会错的。陈族有些人在久贫乍富之后,小人得志的嘴脸便露了出来。开始对权利有了一些不应该有的想法。陈霸先身出旁系,原嫡系一些心思活络的人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在家族中的大权旁落,更何况当时的陈族在洛阳城乃至整个大周国内的权力,足以让他们的野心滋生到做出什么事来都不算过分的程度。”

    “欲望的种子种下了,萌发只是一个契机的事。”中年汉子喝了一口酒,咂了咂嘴,冷笑一声,双手向着长安城北遥遥一揖道:“还记得当年陛下令百族建国之事吗?汉王陈霸先奉命前往极北之地建国,洛阳大族杨族也前往了极北之地建国。陈霸先建立了陈国,杨坚建立了杨国。在战场上杨国不是陈国的对手,留在洛阳城内的杨坚之兄杨灵便动了歪心思。暗中许以重利勾结在洛阳的心思活络的陈族之人故意给陈霸先使绊子,致使其陈国、洛阳两处跑。也就无法顾及两处,刚建不久的陈国自然而然的便被拖垮了。”

    中年汉子摇头唏嘘道:“以陈霸先的聪慧,怎会不知道这其中的阴谋,但是他太重情了。到最后也没有对陈族那群白眼狼动手,只是踢碎了陈族的中门,在门口站了一天一夜之后,转身就去了杨族。从门口开始杀,一直杀到祖地。最后还是陛下出面,杨族才得以保全,经此一役,杨族也是元气大伤。而陈霸先则被震怒中的陛下发配边疆,永不召回。至今已有六十余年了。”

    “陛下啊……”

    桌旁饮酒那数人对视一眼,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整个大周人都知道,大周帝国有位了不起的皇帝,自建国起便任用廉吏,约束修行者,使百姓安居乐业,大周黎民无不赞服。

    百姓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吃饱。只要有口饭吃,有口酒喝,出门不用担心被不知来自何处的乱军杀死,被修行者所凌辱就行了。而这些,大周皇帝都给了他们,对于这样的皇帝自然是人人拥戴。

    “若是别人敢在洛阳行灭族之事,陛下早就将其杀了。可是这汉王不但活了下来,还活得好好的。据说陛下与汉王陈霸先有交情。虽说流放了陈霸先,但却派太傅去保护了陈霸先的陈国。还下旨令陈、杨二族不可轻动陈国,违者灭族。只是坊间传闻,不久前陈霸先死了,也不知道陈国接下来会怎么样了。”

    “唉!还能怎么样,自然是陈杨两族分而食之呗!只是可惜了一代枭雄陈霸先啊!报应啊!如今的陈族日子也好不到那去吧!没有了汉王陈霸先的陈族还配叫陈族吗?”

    酒桌旁众人一片唏嘘感慨,冬落在角落里轻轻的拨着碟中的下酒菜,默默的听着。他对大周皇帝没有半点印象,对陈族、杨族也没有半点印象。甚至一度怀疑他们所说的那个曾意气风发的陈霸先是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一件羊皮裘子穿得发亮,时而大醉时而清醒,还要靠李牧接济的那个老头。

    但是直觉告诉他。他们说的那个陈霸先就是他认识的那个陈霸先。虽然这些故事他从未听说过,其中的真实性也随着时间的累积,变得模糊不清。但是有关于他的故事他一点也不愿意错过。

    “和陈霸先相比,大周飞将军李牧就有点惨了。李牧本是大周国镇北大将军,后来认识了被流放的陈霸先,结为兄弟。据说……为了他,连跟雪族上任族长之女的大婚也逃了。如今大周国四境狼烟四起,李牧是生是死也难料了。”

    老人拿起筷尖戳破碟中咸蛋,就着那抹滋味饮了口便宜的黄酒,啧啧叹息道:“你们不知道,我那天刚好在。只差最后一礼,大婚便成了,但是一听到陈霸先有危险,连大婚都顾不上,直接便脱了礼服,穿着战袍就奔赴了战场。”

    “我不想替这种抛弃妻子的人说话,只是这世上的事情有些时候想起来、琢磨起来确实挺不是滋味,一方是自己的未婚妻,一方是自己的好兄弟。在兄弟的生死之前,你还会选择完婚再去吗?要是我,我也许也会像他一样选吧!只是他回头为什么不去雪族说明情况呢!”

    老人放下酒杯,下意识看了看饭馆四周,看了看门外的街道上正在驱赶行人的陈族侍从,压低声音道:“说到底,还是这陈族没有一个好东西啊!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锦衣玉食,作威作福的时候,会不会想起那个带着他们起于微未,又被他们亲手流放,如今躺在不知道何处的泥土里的人,如果想起来心里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时间是真的残酷无情啊!比人还无情。我想,除了我们这些闲人,这洛阳应该不会有人再想起他了吧!”

    筷尖蘸蛋黄就酒,虽然慢但还是会吃完,酒桌旁的洛阳闲人们把家中悍妻规定的黄洒份额喝光,便结束了闲唠,笑着拱手告别。

    饭馆内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的在笑着拱手告别,有的又在寒喧中挑了个位置坐下,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唠着。

    坎区四十三街七巷上的行人早就被陈府的人清空了。

    在夕阳快要西沉的时候,金黄的余晖温暖的照着洛阳城内每一条古朴却又厚重的小巷。轻轻的打在或疲倦或慵懒的大周人的身上。

    一个身负八卦图的老者踏着红毯,缓缓的出现在了一条无人的小巷。一步一步的慢慢往前走着。一直走到一座中门大开的宅第前。

    转头愣愣的看了身后破败的宅第之上的写着汉王府的红漆早己脱落的牌匾好长好长时间。

    而后不顾来迎之人异样的目光自顾自的绕过了中门从偏门入了陈府。

    此人便是大周国国师易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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