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冬落与大黑醒来,借着蒙蒙熹微的晨光开始整理行李,虽偶有争执,但更多的时候却是沉默。

    冬落在酒馆内屋的一个暗格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个火红色的小木箱,打开小木箱里面有一套火红色的薄如蚕翼的软甲正整整齐齐的叠放在里面。冬落用心的将软甲擦拭了一遍,便将其穿套在了身上,刚一穿上,便有一股股热气,沿着皮肤间的毛孔渗入他的四肢百骸,抵御经络内因天寒而不断生出的寒气。

    这件火红甲是老陈去世前一天给他的,那一天冬落的寒病发作,以冬落为中心,整个渭城都被他散发出来的寒气所冻结了。而他也被冻的浑身发紫,那一天老陈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就带回来了这件火红软甲,压制住了冬落体内的寒气,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很多时候,冬落都会在想,如果老陈没有捡他回来,他也没有得什么寒病,那么那天晚上那把剑也许就不会刺进老陈厚重的胸膛。

    但其实很多时候世事都挺无常的,你想它怎样,它却偏偏不按照你的想法来。而你,似乎拿它也没有什么办法。

    那怕再难受,也只咬着牙,憋着泪,受着。

    大黑将一个如马驮谷物般特制的背包背在身上,二黑、三黑乖巧的分别跳进大黑身侧背包的两个小背包里,只露出一个头来,睁着眼睛看着周围。

    远行的准备做好,冬落和大黑一前一后迈过酒馆外的篱笆墙,一人一狗同时回头看了一眼小小的青石小道和住了十余年的一间酒馆,大黑仰头望着他的下颌,问道:“少爷,要锁门吗?”

    “锁吧。”冬落略一沉默,说道:“以后……或许我们很难再回来了。但这里毕竞是老陈的家,也是我们的家。就算是很难回来,走的再远,我们终究要……回家的,不是吗?”

    ……

    裹铁木轮碾压湿润的泥地,商队的车伍缓缓启程,向渭城外驶去。前前后后十余辆马车,在边塞上这已经是大阵仗了,任何时节都能吸引住大批人的目光。但今天的渭城却显得破败冷清,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寥寥无几,就连平日里少见的大阵仗也在他们日渐麻木的内心里提不起半点兴趣。

    冬落骑在一匹瘦弱的军队退役老马上,摇摇晃晃的走在商队的后面,快跟老马差不多高的大黑狗驮着黑猫与小黑球慢吞吞的跟在冬落的后面,不舍的看着这个生活了十余年的小城。每一眼都像是在与像老朋友一样熟悉的一砖一瓦告别。

    就在商队驶出这座小小边城后,冬落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向四下无人的城墙拱手一礼。

    少年身后有瘦马老狗,有远行的商队,有滔滔不绝的渭水,有渐黄渐绿的翠柳。站在雨中拳掌相搭行礼,竟陡然生出几分豪壮铁血之气。

    恭拜了半响,冬落见破败的渭城城墙上竞没有一个送别的人影浮现,内心苦笑一声,便翻身上马,带着大黑,跨过灞桥,渡过渭水,向着即将消失在世界尽头的商队奔行而去。

    等到他的身影彻底变成天边的一个小黑点的时候,渭城城墙上出现了几道身影。看着在如雾的雨丝中渐行渐远的车队,一名校尉想着冬落站在渭城外的一拜,抬头看了看天空忍不住叹息道:“雨好像下大了,这小子走了也好。”

    李牧想着三天前冬落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望着被细雨模糊了的身影,双手扶在城墙上,淡淡的道:“你们派几人去一间酒馆酒窖里将已经发酵好的青霉凝聚成丹,余下的人去整编云中退下来的守军。看来时间是真的会让人忘记很多东西,二十多年过去了,这大周北境怕是没有多少人记得我李牧这个名字了吧!我到是要在这渭城好好看看这戎胥轩如何配的上军神二字。”

    ……

    走过的是山川和牧场,奔驰的是骏马和牛羊。离渭城远了,自然也就离草原远了,正在困扰着云中和渭城的战乱,并没有影响到这里,春风绿了枝丫草叶然后染上车轮与马蹄,时时惹来几只蝴蝶追逐不息。

    骏马奔驰在草甸与丘陵之间,软索时而紧绷如铁时而微垂如叶, 铺着软棉的马鞍上的冬落也随之轻轻起伏跳跃。河套平原的风光是黄沙漫天的边塞怎么比也比不上的。

    刚刚经历了一场瑞雪的绿油油的小麦在官道两旁有序的将春天拉扯的极远。远远的跟在商队尾端的冬落望着在马背上快速后掠的景致,也许是想到了此时的渭城,面部表情显得有些僵硬,不由的叹息道:“唉,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这么好的小麦也不知道等不等的到成熟的那一天了。”

    “少爷是在担心渭城守不住?”十七年的共同生活,大黑听懂了冬落的这一声叹息。这句话里面有对这冬小麦的担心,但更多的却是对渭城边军的担心。

    春风拂上那柔嫩青稚带着点边塞淡淡的高原红的脸颊,少年微微眯眼望向队伍的前方,脸色并不如何好看。

    “担心?”冬落摇了摇头道:“担心有什么用,战争不会因为我的担心而停下来,我只是希望这承载着无数百姓生计的小麦不要受到战乱的影响罢了。不然,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流离失所了。”

    大黑停下了步子,怔怔的看着前方瘦马上那个瘦弱到随时可能被春风吹倒的身影。一时间竞有些哽咽,眼框中仿佛有泪水即将滴落。

    “大黑,怎么停下了。商队要扎营了,我们走快些。”

    离开渭城已有数日,冬落就这样不远不近的跟在商队的后面,对商队即不亲近,也不疏远。商队行进,他便跟着行进,商队停下,他也停下。

    在溪畔,商队里的人们在沉默地挖土砌灶拾柴烧水,冬落也在架锅拾柴像郊游般惬意躺在草地上揉肚子准备吃涮肉。

    “世间没有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用两顿火锅……据说这句话现在在渭城很流行,说是从北莽那边传过来的,但我觉得应该是南疆。北莽那边的人更喜欢直接烤着吃,那会如此精致的吃法。”

    一片片厚薄均匀的兽肉被冬落放在翻滚的红辣汤汁里轻轻涮了一涮便夹了出来放在了三黑面前的一个小碗里。

    接下来是二黑、大黑,然后自己再吃一块毛肚或是黄喉。锅里有辣椒还有花椒随着红辣汤汁在不停的浮沉。一两块本以为可以逃过筷子的肉片一次次的被沸汤推到了冬落的眼皮子底下入了嘴里。

    冬落看着不远处忙碌的商队,也不知道他们的货物是什么?之前路过数个小城,商队都没有半点贩卖货物的欲望。但这些跟冬落都没有关系,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去洛阳。

    “少爷,你说这个商队的货物是什么啊!你看他们又给那辆名贵马车里的人送吃的了,也不知道那里面的人是谁?”大黑看着一名清秀婢女恭敬端着食物送进了被保护在商队中央的一辆名贵马车里。

    冬落抬头看了一眼那辆名贵马车,便不再关注了,马车前端坐着一位老人,雪白的发须像极了去年冬天来一间酒馆里喝了一壶酒的人,同样的仙风道骨,同样的超凡脱俗。

    “大黑,我们的目的是去洛阳,是送老陈回家。至于这商队……我们就不要管闲事了。毕竞有些闲事我们也管不了。”冬落将一块毛肚放进了嘴里淡淡的说道。

    大黑也不再关注商队,开始关注起了毛肚黄喉来。

    入夜。

    冬落用溪水浇熄灶火,仔细确认后拎着热水桶向小帐蓬走去,他每晚都要用热水泡脚,将体内郁结的寒气给冲散。虽说有火红软甲释放的热气抵抗,但体内依旧有大量的寒气滋生。

    而体内的寒气则是阻碍冬落踏入修行之路的根本原因。每当他感悟到一丝天地间游离的天地灵气。还未来得及纳入丹田便被经络内的寒气给冻结变成冰晶顺着毛孔排出体外。

    泡完脚,冬落钻进羊皮褥子,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补了很多疤的帐蓬,落在星空之上,又落在了商队中心的马车上。

    回忆起这几天的所见所闻,他对这支商队的货物以及马车内的人的身份有了一定的猜测。他知道自己的猜测一定是对的,只是不知道自己就算猜到了又能有什么用。

    看着帐蓬顶,冬落脑中浮现起离开渭城后的点滴痕迹。

    一路上那辆豪奢马车始终帘帷紧闭,除了马车前的那一位老人偶有下车活动之外,冬落从来没有见过那车内的人。当然也不打算见。

    裹紧羊毛褥子,冬落缓缓闭上双眼,离他脸不远处是那卷早已被翻烂的修行感应篇,每天临睡之前他都看几页,即便不看也会默默在心中背一遍,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感天地之息,开丹田之灵,培自身之元,渡神魂之桥……成不死之身,静观三千大道,俯看岁月长河。此乃成大道必经之路,此路中众生如同过江之鲤,数不胜数,皆在争渡。然吾辈修士,当人人如龙,竞相争之。”

    ……

    “修行一途,乃是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尔若不争,便是三千大道下竞相等死的蝼蚁,便是别人登顶绝峰的垫脚石。”

    浅浅睡眠中,他的精神不停的感应修行感息篇上的文字,随着那些看似浅显简单,实际上却是含浑难明的感知之法,缓慢运行起来。

    一丝丝天地灵气入体,又被寒气冻结成冰晶顺着毛孔排出体外。灵气冰晶出了毛孔便触碰到了火红色的软甲,被软甲慢慢的吸收,成为了软甲的一部分,火红软甲再释放出丝丝缕缕的热气涌入他的体内。

    有了火红色的软甲,冬落逐渐进入了深层次的睡眠之中,一夜香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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