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待你不薄,整个大陈,除了你,还有哪个外臣在这宫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官家许你自由出入宫廷,皇家典籍任由你观看,年节之日,亦是从未忘记过你。”
    “我们三人,也算是一道儿长大。你我虽然交情不深,但你有事之时,我柴祐琛亦未推脱过半分。你若是堂堂正正的来,还让人高看三分。”
    “背地里耍阴招,像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令人作呕。别扯什么政见不同,就算官家推行新法,那也从未对保守派赶尽杀绝。”
    “你若不服,朝堂来辩。何必既要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柴祐琛说着,掸了掸手臂上的灰尘,像是要掸掉什么脏东西一样。
    裴少都像是被扎中了心窝子一样,顿时激动起来,“你说我脏,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脏,你母亲不也同我母亲一样么?一样的贱人!”
    “你懂什么?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同你父亲,那般脸皮厚!被人戴了绿帽,替人养了儿子,还好意思在外行走!还有你……你到底是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明明,明明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你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出来,而我不能!”
    裴少都说着,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对啊,不是我不想,是我不能啊!我自幼聪明伶俐,读书之时,在裴家子弟之中一骑绝尘!每一次,每一次春闱,裴家族中都会有子弟去考,我便悄悄的在家中亦写一篇。”
    “写完了遮了名字,拿给族老看,谁不夸上一句状元之才!可一知道是我……眼神就变了。后来我还是写,写完了就烧掉。”
    “谁不想光明正大的站在朝堂上。我若出仕,必为宰辅,若不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科举何用?朝堂争斗,不用我说,你也知晓。”
    “只要我与人相争一天,我母亲的事,便会被人挖得一干二净,纸是包不住火的。到时候谁还会说我裴少都,是个谪仙般的人物。人人见到我,都只会说,哦,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的儿子啊……”
    “整个裴家,都将颜面无光,我裴家数百年来,从未出现过这等令祖宗蒙羞之事!叫我如何不恨?”
    柴祐琛“哦”了一声,“狗在村里耍横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像老虎一般厉害。考都没考,说什么状元之才?”
    “就算中状元又如何?三年便能出一个的,能有多了不起?关慧知还说若是让她去考,文武状元全是她的呢!街边的乞儿偶尔睡着了,也能梦见自己中了状元,娶了公主。”
    “有我在的话,宰辅的位置,哪里轮得到你姓裴的。我站在外头,你站在里头,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光说不练的,先贤给取了个贴切的名字,叫白日做梦。即是躺在床上想出来的,手脚都没有去试一下,又哪里来的脸,意难平?”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至于你说的,我凭什么高高在上?没有办法,可能我天生便生了一副高贵模样,且从不会像你一样,觉得自己下贱。”
    裴少都一愣,愤怒的砸了一下门框,“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我们裴家的百年声誉……”
    他说着,又苦笑出声,瞬间恢复了平日里神仙般的模样,那样子,瞧着竟是有些癫狂。
    “没有错。我是下贱,我口口声声的骂着我母亲。可到头来呢,我同她又有何不同?”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寿光哪里对你不住?”
    “族中思量为了家族荣誉,我不能出仕。一来,这是我母亲造下的孽,母债子偿;二来,他们也给了我补偿。那便是替我选了一位县主,定了亲事。”
    “我同寿光青梅竹马,她温柔听话,善解人意,才学品行样样都好,乃是世家眼中,妻子的上佳人选,因为身子不好,她满心满眼里都只能够看到我。”
    “我甚至偷偷的想过,她注定活不长,是绝对不可能做出对我不忠的事情的,她若是人没了,我也会为她守着,她在我心中,就是最干净最美好的。”
    “可是我到底流着贱人的血。寿光快要死了。族中长辈觉得愧疚难当,毕竟当初说是补偿,谁知晓寿光阳寿不昌?裴温两家关系缓和,我外祖父出面,说了温倩倩给我做填房。”
    “我那时满心眼想要救寿光,果断的拒绝了。后来寿光好了……哈哈,你猜怎么样?”
    柴祐琛并没有答话。
    看着癫狂的裴少都,他甚至有些困倦了。除了谢景衣,他对任何人的爱情故事,都毫无兴趣。若换做以前,他误以为谢三心悦裴少都的时候,他是个人渣,还能让他愤怒。
    可说到底,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仇家而已。
    仇家渣,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么?
    他即便不说,柴祐琛都已经能够想象得到,裴少都接下来会说什么话了。
    “寿光像是一潭水,温倩倩像是奔腾的河。我突然有些理解,为何我的母亲,会不喜欢样样都好的父亲,转而要跟翟准的阿爹走了。”
    “越是这样,我越觉得恶心。不光是她恶心,我甚至觉得自己也是恶心的。我同温倩倩并未逾矩,我只是给她画了很多画像而已。”
    “寿光不是蠢人,如何闻不到我身上的松香味儿。我有时候又在想,当初我父亲,他是否又是早早的就知晓了呢?为了声誉,一直隐忍着,粉饰太平。”
    柴祐琛见他没完没了的说着风花雪月的事情,果断的出声打断了他。
    今日止言的功课还没有做,他还有没有讲从军行,学习不可间断,再晚一些,那个懒孩子,就要在谢景衣的肚子里,呼呼大睡了。
    “你并不需要同我交代这些,应当同寿光说才是。隐忍住了,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么?人与狗有何区别,那边是人有所为,有所不为罢了。”
    “你恶心得很,我已经知晓了,不必一再强调。我来这里,只问你一件事而已,官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谋逆?”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中问道,我同谢三同你无冤无仇,为何会那么容易,便对朋友下狠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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