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善中说着,情绪激动了起来,“赵本洪越是这么说,我越是在心中责备自己。他们都是打小就跟着我的,对我宛若父亲一般的信任与敬重,我却一直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我这是眼瞎心也瞎啊!”
    “赵本洪走了之后,我儿苟易为大病一场,整整一年,都没有同我说过一句话……我心灰意冷之下,便辞官离开了京城,回了家乡。过了好几年,后来又遇到一些事情,方才做起了夫子。”
    谢景衣点了点头,“那三年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事?虽然这眼带能看得清楚,但看您这习惯的状态,应该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苟善中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都是因为我儿易为。易为后来一直没有再考科举,去了他外祖父家住。三年前,有一次随着人出海跑了商船,不料途中遇到了海匪,连船带人都没有了。”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夫人经受不住打击,写了和离书。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有一段时间,眼睛看不太清楚了,郎中给我用药,用布条裹着。等好了之后,我便寻人绣了这么一条,再也没有取下来过了。”
    苟善中说完,沉默了一会儿,苦笑出声。
    “我同你一个孩子,说这些有什么用处?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厚着脸皮,不自量力的求上一句,若是宋尧能够沉冤得雪,从此我苟善中这条命,便是官家的!”
    “官家叫我往东,我绝对不会往西!官家要我这颗项上人头,我绝对不含糊的割下来,献上去!”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一眼苟善中,“你是有大学问,但这些话,日后还是不要说了。甭管这宋尧得不得雪,你身为大陈人,命那就是官家的。”
    “还有,首先呢,脖子很硬,不说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割不下来,就是米福姐姐,那也得拿着杀猪刀一阵砍,才能把头砍下来;其次呢,就算你能割下来,那你也死得不能再死了,不能自己献上去了!”
    苟善中一梗,这是重点吗?
    谢景衣耳朵动了动,“米福姐姐知道这些么?”
    苟善中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
    谢景衣哼了一声,“姐姐要出来了,我不戳穿你,待我走了之后,你自己个交代吧,不然的话,我怕明天你就要上屠案。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住了,若当真有冤屈,自然有得雪的一日。更何况……”
    谢景衣想了想,到底没有说出我认识赵本洪那句话。
    虽然只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赵掌柜说过自己叫赵本洪,可她谢景衣是什么人,这么近的事情,怎么可能不记得?
    可她听了苟善中说的话,便立马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这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
    美貌到哪怕才学不够,也会被钦点探花的地步?
    不好意思,你说的这个人,不是我认识的赵掌柜!若是把赵掌柜想成翟准雕刻的蜡烛人,便是把那外头的一层肥肉都削掉了,那也削不出一个潘安来啊!
    “菜好了,妹妹快来帮我端上一端!”米福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大大咧咧的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嚷嚷着。
    谢景衣立马起了身,“来了来了!好香啊,光是这么一闻,我都觉得自己个能吃三碗饭。”
    米福哈哈笑了起来,“我说妹妹出身富贵,咋腰这么粗,原来也同我一样,是个贪吃的!”
    谢景衣脚步一顿,这就扎心了啊!不要以为你有杀猪刀,我就不敢骂你!好吧,她确实不敢!米福一刀能剁死十个谢老三!
    米福的手艺不错,虽然都是家常菜,但她舍得放肉,谢景衣吃了个满嘴油光,当真吃了三大碗饭。
    “我可当真是羡慕姐夫,日日能够吃到姐姐做的菜。姐姐是怎么认识姐夫的啊!”
    苟善中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又装作若无其事的吃了起来。
    米福倒是不扭捏,“没什么故事,我们家,从我爷爷的爷爷开始,就是做屠夫的,一门好手艺,一刀断气绝不用第二刀。到了我这一代,生了我同我小弟。”
    “小弟从小体弱,学不了这么手艺,于是我便学了,学了这个,本也没有打算嫁人的。小弟跟着苟师学了孔孟之道,三年前中了秀才,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放心了,日后饿不死了,便是做不了官,给人当夫子都行了,也算有个正经营生。”
    “我阿爹阿娘从小就同我说,人要晓得感恩,人家日日来买你的肉,你给搭点骨头,猪皮,下水什么的,亏不了。那会儿恰逢苟师病了,眼睛不好,身边无人照料,我便不请自来,搁身边照看他了。”
    “嗯……苟师觉得我这么不明不白的跟着他不合适,就请了媒人去我家提亲,也就这么成了。那不知道的啊,都笑我嫁了个像父亲一般年纪的人,但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自己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就行!”
    “妹妹不会也要笑话我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树梨花压海棠?哈哈,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倒是没有笑话姐姐。我是个爽快人,就直说了,我倒是偷偷的笑话了姐夫,老不羞的命可真好,娶了姐姐这么爽利的媳妇儿!”
    米福听着,指了指谢景衣,笑得前合后仰的!
    “我这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说!你让我觉得自己个是个金饽饽!”
    谢景衣正了正色,认真的说道,“那可不,咱也是爹生娘养,期盼着长大的,谁还不是值得疼爱的金子了!”
    米福一愣,夹了一块最大的肉,放到了谢景衣碗中,“这个好吃,给你吃!”
    谢景衣夹了起来,一股脑儿的放进了嘴里,含混不清的说道,“不行了不行了,我再吃,就没有腰了!可怜我那驴子年纪还小,若是被我压垮了,可如何是好?”
    米福又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的苟善中,悄悄的看了谢景衣好一会儿,心中复杂无比。在米福面前的谢景衣,同之前在他面前的那个咄咄逼人的“宫中女官”,简直是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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