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
    忍冬悄悄将小炉的火扒拉小了些,温上了一壶水,若是小娘起夜,也不至于喝凉水。
    整理好了一切,她蹑手蹑脚的站起了身,走到了床边,从那铜钩上取下了床幔,轻轻的掩好了。
    屋子里,能够听到二人重重的呼吸声。
    忍冬掩门的时候,手微微一顿,在心中叹了口气,走到了院子中,“嬷嬷您回去歇着吧,二娘子在我们屋歇下了,这里有我上夜就行,待明儿个一早再过来。”
    一个为了让阿妹放心,方才豪言壮语;一个为了让阿姐放心,方才骗她说自己个放了心;到最后谁也没有放心,谁也没有睡着。
    方嬷嬷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点了点头,“那边辛苦你了,等明日晨起,我再来。”
    ……
    一连数日,东京城中都死寂沉沉的。
    这一来因为清明,二来郑王府谋逆,满大街到处都是操家抓人的,寻常百姓多半都不躲在家中不出,生怕惹祸上身。
    直到太后的帖子下来,定了那赏珠宴,京城之中,方才恢复了生气,复又热闹起来。
    谢景衣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黑羽卫那边没有了消息,但接着赏珠宴的东风,一衣坊可不得大赚一笔。
    虽然谁都没有明说,但能去的人都知晓,这是太后有意为官家扩充后宫,一飞登天的时候到了,谁不希望自己个,能够美绝众人,在一众小妖精中脱颖而出?
    谋取暴利的时候到了!
    谢景衣赚了个盆满钵满,坐在进宫的马车上时,都嘚瑟的哼着小曲儿!
    坐在一旁的谢景音不自在的动了动脖子,“三囡啊,你说我能不能不戴这支钗?外祖父实在是太实在了,这簪子太重了,我脖子都快要压折了。”
    谢景衣抬头一看,顿时就乐了。
    “整得像头上插了根狗尾巴草儿,我也说阿娘太过紧张了,可她偏生固执得很,生怕你被人小瞧了去,就差没有叫人拿绳子把金元宝串了,给你当耳环了!”
    谢景音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那还不把我的耳朵挂个缺!”
    她说着,果断的将头上的金簪子取了下来,递给了方嬷嬷叫她收好了,又甩了甩脖子,整个人好似轻了一截。
    谢景音头上的那根簪子,乃是一支兰铃花簪子,做工精细,密密麻麻的花铃栩栩如生,连那花瓣以及叶子的纹路,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的。
    虽然不过是纯金,并没有镶嵌玉石,但光是这打金的手法,都足以让它配得上“绝非凡品”四个字。这是翟氏出嫁的时候,翟老爹给她的八大件镇场子的嫁妆中,最为精美的一件。
    只可惜谢保林一直都是个小县令,翟氏年轻的时候,一次都没有戴过。如今年纪大了,戴着又嫌太过扎眼了,今日方才从库房里拿出来,硬是插在了谢景音的头上。
    谢景衣瞧着她头上缺了一块儿,显得有些空旷,将自己个头上的一直步摇,扯了下来,插在了谢景音的头上。
    谢景音伸手摸了摸,忍不住说道,“那你不是太过素净了些?”
    谢景衣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我都是定了亲的人了,便是穿个破麻袋儿去,也不会有人管的,柴二也会去的,谁敢小瞧我?”
    说话间便已经到了宫门处,一下马车,谢景衣便瞧见了在那里候着的柴祐琛。
    他今日穿着一件崭新的浅蓝色锦袍,配着同色的发带,少见的带了一股子少年气。平日里总是穿得黑漆漆的,板着一张棺材脸,若不仔细看脸,还以为他已经三十而立。
    来的小娘子很多,不少人此刻都下了马车,等着宫人引领,见柴祐琛迎了上来,都悄悄的看了过来。
    谢景衣对着柴祐琛点了点头,伸手撩开了帘子,“二姐姐。”
    谢景音整了整裙角,脑子中回响起方嬷嬷的教导,微笑着下了马车,要优雅要得体,脖子要伸长,下巴要抬高,步子不能大,走路不能响,最关键的是,不能随时随地啃豌豆!
    真是让人沮丧!
    谢景衣瞅着她装模作样的样子,无语的抽了抽嘴角,装得了一时,还装得了一世?她敢打包票,不出一炷香时间,眼前的这个大美人就要原形毕露……
    且不论谢景衣怎么腹议,周围的其他小娘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谢景音来了京城之后,也多半是在家中蹲着,便是出门,也都不认真打扮,十分低调,虽然美名隐隐相传,但大部分来这里的人,都是头次见她。
    这一眼,便像是生了钉一般,怎么都挪不开眼。
    那前来引路的宫人先是一怔,随即深深的弯了腰,“是谢家的小娘子吧,且随老奴来,前两日方才下了雨,小心路滑。”
    谢景音轻轻的嗯了一声,“有劳嬷嬷了。”
    就凭这张脸,只要她不是蠢得突破天际,若是进了宫门,那必定不是籍籍无名之人。
    “敛英,敛英,别看了,走了。”
    谢景衣听着这个名字,看过去,只见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娘子,正红着脸,一脸痴迷的看着谢景音,连帕子掉在了地上,都没有发现。
    在她身边,一个圆脸,看上去生得十分喜庆的姑娘,正着急的拽着她的衣袖,引路的宫人已经往前走了,她们若不跟上,可就要追不着人了。
    “来了,来了,这就来,我的帕子掉了。”那个叫敛英的,捡起了地上的帕子,快步的朝前走去。虽然走得急,但步履丝毫不慌乱。
    谢景衣微微的皱了皱眉头,看了柴祐琛一眼,这小娘子她认识,名叫高敛英,日后的高妃便是她了。
    上辈子谢景衣对于她倒是没有什么恶感,甚至觉得宫中妃嫔多,给小皇帝开枝散叶,也未尝不是好事。可现如今谢景音要入宫了,她却犹如丈母娘看女婿,怎么看怎么都希望他不近女色,当然自家闺女不在女色之内。
    忒个花心的狼崽子!真是太欠揍了!
    谢景衣瞧着谢景音应对自若,悄悄的退后了一步,跟在了她的后面,一旁的柴祐琛等着,待谢景衣走到她身边来了,方才挪脚。
    “你今日,也穿了蓝色的裙子,很好看。”
    “嘭!”前头传来一声巨响。
    柴祐琛不高兴的抬起头来,只见那个引路的宫人,不知道为何摔了一脚,一个驴打滚翻起了身,讪讪的笑道,“叫柴御史同谢家的两位小娘子见笑了,路有些滑,路有些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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