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衣咬了一口杏干,如今刚刚入春,杏干都是陈年的,吃起来犹如在嚼干瘪的壳儿。她皱着眉啃了一块,又啃了一颗蚕豆。
    齐老夫人有诰命在身,并不用跪,只行了个礼。
    “老妇人姓刘,名萼。夫家姓齐,生得一子名齐宇,我儿十六岁中进士出仕,同年娶妻尤氏,次年便抱金孙齐光耀。尤氏命薄,在一次外出时,马车出了意外,坠落山崖。三年之后,我儿续娶了太原张氏女张姚玲。”
    “今日我要告的,便是这张氏女。这张姚玲嫁入我齐家,多年未有所出不提,还性子猖獗,动不动就鞭挞下人,我儿多次劝说未果,遂夫妻冷淡。”
    “后来有一次,我儿外放随州,回京叙职,意外带回一人,竟然是那落下山崖的原配尤氏!”
    这案子还没有说到关键之处,开封府里已经是惊呼声一片。
    离奇!坠崖原配死而复生,改头换面夺回旧爱!
    齐老夫人说着,叹了口气,“尤氏同我儿乃是少年夫妻,十分的投契,她如今归来,府中岂能没有她的一席之地?那张氏害怕正妻之位被尤氏拿回去,到处放流言蜚语,说尤氏被掳,在随州为娼,早就不清白了。”
    “尤氏乃是书香门第出身,哪里能够受这等侮辱,留下了一封遗书,一根白绫吊死了自己,以死证清白!”
    “我儿大恸,重病了一场,没有熬过那年冬日。”
    齐老夫人说着,泪流满面。
    谢景衣将杏干揣进了袖袋中,叹了口气,人生在世,苦楚总是要多过幸福。
    黄青天见她哭得厉害,周围的人都议论纷纷起来,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
    “刘萼,按照你所言,张氏造了口业,但尤氏留有遗书,确定是自尽而亡,齐宇悲恸过度,重病而亡。张氏虽然不贤,但并不构成杀人之罪,你又为何来告?”
    齐老夫人擦了擦眼泪,“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我儿齐宇是病死的,直到最近我那唯一的孙子齐光耀身上发现了一件事,我才发现,这事儿另有蹊跷。”
    “我儿齐宇去了之后,我遵从他生前的心愿,将他同尤氏合葬了。他病中,张姚玲一直在左右服侍汤水,十分的尽心,她又没有给我儿生下一男半女,我便想着,让她归家去另嫁他人。可是张姚玲不同意,说她们张家家风清正,断没有再嫁的道理。”
    “于是这么些年,她便一直在齐家住着守着寡。原本我十分的厌恶她,气她害死了尤氏,可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一直为我儿守着,要不就寺庙礼佛,给我儿点长明灯。今年年节的时候,索性住到了庙里,说光耀今年要考春闱,她去那里吃斋礼佛,给光耀祈福。”
    “年三十的晚上,我想着我们齐家统共就这么三个人了,大过年的,又怎么能够让张姚玲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住在庙里呢?于是便想要去庙里,将她接回来。本来,我是要亲自去的,可是光耀心疼我年纪大了,腿脚不便。”
    “于是便替我而去,他这一去不多久,便一个人怒气冲冲的回来了。我问他什么话,他也不说,就把自己个关在了屋子里。我觉得古怪,想派人再去庙中问问,当晚张姚玲就回来了。”
    “眼睛红红的,说光耀去接她的时候,她恰好听着大师讲经,听人禀告说光耀来了,她着急出门相迎,跪坐太久麻了腿,起身时不慎摔倒了,被大师扶了一把,结果光耀就误会了。”
    “她说若是可以,她愿意以死证清白。”
    齐老夫人说着,擦了擦眼泪,嘲讽的笑了笑,“是不是很熟悉的话?我当时就被震住了,因为子虚乌有之事,已经死了一个尤氏,又怎么能够再死一人。可是我傻啊,错把财狼当家犬啊……有的人,过了多少年,吃了多少斋,念了多少佛,都狗改不了吃屎,烂到了根子里啊!”
    “当天晚上,张姚玲亲手下厨,煮了一锅鸡汤告罪,叫我端去给光耀吃。我哪里知道,她如此狠毒,依言行事。翌日早晨光耀起来,便染了风寒,开始咳嗽,人十分的虚弱,同他阿爹当初的病症简直是一模一样。”
    “我当时心急如焚,并未起疑心。我么府中伺候的人,张姚玲事事尽心,一如往昔。我也请了不少郎中来瞧,都毫无起色。这一拖便是月余,就在二月初,我那可怜的孙儿齐光耀,便早夭了。”
    “原本光耀也是要参加今年春闱的,可怜他,永远也没有机会睁开眼睛,看看那榜上,是否有他的名字了。”
    齐老夫人说着,痛哭出声。
    在场不少人也红了眼睛,这老夫人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是太让人不忍。
    黄青天皱了皱眉头,又啪的一声拍响了了惊堂木。
    面无表情的衙役们,敲了敲杀威棍,“威武……”
    “齐刘氏,对于您的遭遇,本府也很同情。但这事儿同你儿媳张姚玲有何关系?你可清楚,若是没有证据诬告他人,那可是要被杖责的!”
    齐老夫人揉了揉眼睛,“老身知道,老身只是想要讲清楚原委罢了。我儿齐宇没了之后,我齐家只剩下光耀一根独苗,我担心他身子不好,打小儿就请了教头教他习武。不说文武全才,至少他身子康健,这么些年,别说重病,便是头疼脑热都没有过。如何就一夜之间虚弱了?”
    “我当时心中就闪过一丝疑惑,可寻了惯用的郎中瞧,怎么都没有瞧出来。光耀病中,时常昏迷不醒,还总是说胡话,他那时候经常嘴中喊着贱人拿命来。”
    “我当时不明白,还以为光耀是撞了什么邪气,或者在外头中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的仙人跳。进了二月,他眼见着就不行了,我当时已经心乱如麻,于是着人抬着他,一家一家的医馆去瞧。那些郎中,一瞧他面色,便说大罗金仙都难救了。”
    “直到,我走进了最后一家医馆。那里头只有一位女郎中坐诊,那女郎中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她说,你这孙儿的毒已经深入骨髓,若是早些来,还能银针拔毒,如今已经药石无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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