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一直在走,过了好久,倒不像之前那么颠簸了,头晕恶心的感觉也逐渐好了一些。我下了李鼏的马,自己在随军队伍的边上走着,远远地看见,前方有一座很高的城楼,过了这座城楼大概就是上都了吧。

    入京的城楼上站着士兵,看见九旒军和李家军的旗帜后便立马开放城门,所有驻守城门的士兵们全都战列在两旁,军容整齐叫我不禁暗暗感慨。

    进入主街道后,一片吵闹的人声传来,千万人似潮水般涌来,声音嘈杂仿佛在诉说着上都的繁华。男女老少,黄发垂髫,他们无一不都站在街道的两旁,脸上洋溢着激动欣喜的神色,然后突然跪拜下来,高声齐呼:“将军威武!将军万福!”一声接连一声,起起伏伏,高潮不断。

    两条人们扮演的黄龙舞动在随军两侧,还有鞭炮和锣鼓升天。甚至还有人在高楼上洒下花瓣,为军队铺开一条通往凯旋归朝的盛路。家家户户都悬挂着火红火红的灯笼,百姓们拿出自家新收的五谷杂粮给士兵们,号角声丝毫掩盖不了大家的热情。几个百姓跑出来跪拜在军队龙头的前方,一直磕头,大声道:“将军骁勇善战,为大寰创下万事伟绩,祝将军永世安康——”

    李鼏下马上前来扶起他们,向他们拱手作揖道:“保家卫国本就是兵家将士职责所在,吾军虽为寰朝将士,亦为寰朝众人,各位不必如此多礼。”

    我看着大寰上都这如此繁盛的一面,一阵又酸又苦的感觉涌上心头,喉咙疼痛得无法张口说话,只能把这种一下子产生的情愫压抑心底。如果臧胡还在,如果爹爹和哥哥们也打了胜仗,那么在臧胡,大概也是这样繁华的景象吧,虽然没有灯笼,没有鞭炮,没有舞龙,没有锣鼓,但是我们有篝火,有泼水,有烤羊,有彩结......

    而我作为一个臧胡的亡国女,竟然在敌军的领土上和他们一起享看大捷后的盛状。

    “姑娘你拿着吧!”一个老婆婆将一篮子水果递给了我,我只强颜欢笑地拒绝了,然后便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一切,怕禁不住在众人面前难堪。

    眼睛热热的,泪水团聚在眼眶周围,我擤了擤鼻子。

    “星月姑娘,你怎么了?”陈鬯最先发现了我的情绪,我暗自抹了把眼泪,摇摇头。

    军队一直在向前走,我转了个弯,一个人走,后面好像有人在喊我,但是不知道是在喊我,还是在欢呼什么,估计也没什么人会在意我这样走掉。我揉了揉脑子,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抬头看看天空,但是泪水流出来就收不回去了。阳光还是一如既往地明媚灿烂,只是一直照不到蜷缩在阴暗角落的我而已。

    已经到了上都,我大概和李鼏他们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就像当初伶娘她们突然走掉一样,有缘无分,大家都是各自的过客。想要离别的时候不难过,应该在一开始就不要带任何感情,否则最后两败俱伤。

    敲锣打鼓声,鞭炮礼花声,人声号角声,都在逐渐远离我,消失于无声之处。现在我走的地方一个人都没有,人去楼空,大家都去跟着军队了。

    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拱起的路面,连接了两岸,两边有朱红的围栏,下面是清绿的河水,碧波荡漾。这就是阿布口中的像彩虹一样的虹形大桥吗?

    我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一步一步朝桥走去。我扶着栏杆,向桥底下望,有许许多多红色的鱼儿突然跃出水面,或是把嘴露出水面呼吸。几只橘嘴大鸟在岸边守候着出水的鱼儿,一个机灵便将小鱼叼住,吃进肚里饱餐一顿。此时,我的肚子也叫了几声,我这才发现自己又是好几天没有吃过正经饭了。

    如果要保证自己能够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就必须要找份差事做。阿娘教了我那么多医术,这个时候终于派上大用场了,中原有句俗话说,一技在身,胜握千金。

    我就这样一直走啊走绕啊绕,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药店缺人,顺便再看看我憧憬已久的上都。

    晚间,淡月昽明,那些一一从眼前经过的木柱木门木栅,雕楼朱漆的木棂窗,门口长垂的竹帘一动,令人蓦然一惊,里面走出来的会是肩搭长巾鼻头抹了点面粉的小二,还是珠钗罗裙满地的女娇娃?

    紧挨着神垕寺的窄巷内,此时已是人头攒动,摆着那么多各色小吃的食摊,香气四溢,烟雾腾腾,碗盏叮咚,吆声大作。有女子挽着男子的手臂上街,男子挑了一只发簪戴在女子的发髻上,有扎了两个发球的总角孩童在路边嬉笑打闹,你一言我一语。这是些都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虽然很陌生,但很好地铺成了我心目中泱泱盛世的大寰上都。

    夜晚都这么热闹,那早晨一定更热闹了。

    我缩在一个没有什么人的角落,只听几声沉闷的声音在天上炸开。我抬头,耀眼的礼花窜上星空,一声脆响后像流星一样散了开来,很快就消失了。紧接着有更多的烟花向上飞去,火星稀稀疏疏蹿向四周,把夜幕点缀成花的世界。

    真美啊!要是远在西域的哥哥们也能看到就好啦!

    李鼏他们一定正在皇宫里庆祝大捷。皇宫又长什么样子呢?真的像书上说的那样碧瓦朱檐,富丽堂皇吗?我现在就是什么都想看个遍,什么都想收进眼里,又什么都做不到。

    两个从对面匆匆路过的行人在讨论着什么。

    一说:“荆虹亭边上开了一家西域酒坊,咱们赶紧过去尝尝鲜。”

    我仿佛有了归宿一般,偷偷地跟着他们两人走去。

    那家酒坊上的匾额写着“味土阁”,这是个什么怪名字。我进了去找个没有人的位置,默然跪在胡凳上。一位妖冶的西域女子过来问我需要些什么,我要了一盘酱牛肉和一坛烈焰酒,今天就是醉死也要死在这儿了。

    酱牛肉的肉质鲜美,腌制得彻底,一口咬下去有撕裂的快感。我已经好久没吃到肉了。烈焰酒果然烈焰,就一小口弄得我舌尖至喉咙又热又辣。我皱着眉头痛快地饮完了一杯,紧接着第二杯第三杯,那女子见我喝得生猛,于是给我递上了姜茶,我便迷迷糊糊地朝她道谢。

    中央有几个头戴白巾的大食人在吹奏歌曲,美丽的西域女子们则在一旁跳起舞来。她们赤着脚,戴着面纱,深邃的眼眸和隐隐约约的娇艳红唇让人深深沉醉其中,华美的舞姿和悠扬悦耳的声乐配合得天衣无缝。我一只手撑着脑袋,双眼半睁半合地看着他们,明亮的烛火发散开来,光芒好像要吞噬了整个酒坊,最后连他们的身影都朦朦胧胧地消失了。

    我被人推醒,晃晃脑袋一看四周,酒客们差不多走光了。我踉跄着步伐离开了这里,一出门,只觉有丝丝细雨落在脸上,伸出手来接住雨滴,沁凉而舒爽的感觉。好几家灯火已经灭了,但是还有零星的五六个仍然亮着。醉眼蒙眬,神思恍惚,那些灯火摇摇晃晃的,在远处成为一颗颗落下来的星星,这是什么人拉着天幕的一角抖落了仙子的珠宝玉石吗?什么都无所谓了,最终还是会消失在这阒寂的黑暗之中。

    走着走着就撞倒了一个和我一样醉醺醺的男人,他愤怒地推了我一把:“走路没长眼睛啊!”

    一家灯火辉煌的大楼前立着几个袒胸露背,浓妆艳抹的女子大声对男子喊道:“官爷下次再来玩儿啊!”男子朝他们挥了挥手就上了一辆马车。

    我停下脚步,这又是个什么地方?

    这座大楼的对面还有一家差不多的大楼,不过立在门前的不是女子,竟是几个长相赛过天仙的男人,男人们不仅抹着胭脂,画着眉眼,也穿得花里胡哨的。粉色的长衫上绣着大红牡丹,黄色的长衫上绣着燕雀,红色的长衫上绣着月季......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都有,丝毫不比隔壁女子差,反而要胜过几分。这两家大概是做衣服或者卖胭脂的吧。

    可是还有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男孩突然从另一辆更为华贵的马车上下了来,这个男孩同样赛过天仙,可当做众男仙之首。他身上披着一件外袍,上面绣着巨蟒,很明显,外袍大得都拖曳在地上了。

    我傻呵呵地笑了几声。

    一个头上插满钗子的老妇人模样的人涂抹着浓厚的胭脂眯了眯眼看着我,突然扭动着她那臃肿的身躯走过来拉住我道:“哎呦喂,小姑娘家家的喝成这副样子,这么晚了还待在外面可不成。来,你进妈妈这儿来。”

    谁说你是我妈妈?

    我甩开了她的手,准备离开。可是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后脖颈重重地拍了一下,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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