萋萋芳草 作者:飘人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第三天姐姐依照小云姐为她安排的那样去了那家服装厂上班。她把这份工作当作了人生一个新的里程碑。在她以后上班的半年日子里,因为难以想像的忙碌却不曾再次踏进书店的门槛。这虽然出乎我意外,但也理所当然的给予了充分的理解和支持。可不,每月当中我至少有三四次到厂里去探望她——一般月头为她买上一个月的生活用品,月尾发工资日里会按她的意愿取回她的全部酬劳替她寄回家里,中途的一两次便是因为想念她了为她送上可口的食物,看一看她亲爱的面孔。而长期以来,姐姐从未对她每天弓腰曲背长达十六个小时的劳作有过抱怨,没有丝毫的退让之意,这使我确信,姐姐天生具有母亲一样吃苦耐劳和坚韧的个。

    不是说小云姐怀着对姐姐全权的栽培心吗,不是说她要尽快让姐全面的撑握服装的制作技艺吗?以表面现象来看,她并未有任何的关注行为。她平静地过着自已的生活,而每天跟我接触从不提及姐姐,如此这般我不得不怀疑她办厂的计划早已覆灭了。然而,某一天中午,小云姐兴高采列地对我讲述起了姐姐的工作情况,她说经过半年的时间,制衣厂里最难的车工技艺姐姐已十分熟练,各种布料都经手过,马上要调她到成品车间学习烫熨技术了;只要她在厂里再干上半年,一旦转厂就提她做质检员或人员管理等,总之许多工种都将适合她和需要她,以后也没有现在辛苦。我从小云姐说话时的神态看出,她对姐姐的表现十二分满意,正如她开始的猜想;可能她跟我一样没能亲眼看到姐姐勤勤恳恳劳作的情景,才能做到秘而不宣且此时言词上无法描述她内心想表达的许多赞扬。

    小云姐的计划很快得以落成,第二天打洋后我邀上杜鹃去探望姐姐,到了工厂工作人员告诉我她已转到了二楼成品车间。我们见到她时不同以往光听到电车哒哒的声音了——惹得想跟她多呆一会也不成,由此想像她成天在噪声中劳作心疼不已;而是像我在家乡见到的裁逢师傅一样站在木板前把一件丝质衬衣放平整熨来熨去,动作麻利,俨然能工巧匠;不过,毕竟这是她第一天到这个车间上班,我担心她身旁没人指导会出差错,何况衣料溥如白纸,但是她胆大心细,从喷水的均匀和拿熨斗熨贴的轻重缓急的运作里,看到的是她敏捷的思维里造就的一件合格的艺术品。这时对我来说,姐姐不是制衣厂的一位普通工人,而是人类的艺术家。她的眼睛明亮执着,凡她用心做的必完美无暇。

    姐姐在潮州的工作和生活我必定期向父母亲汇报。这竟一时成了我最喜爱做的事儿,向家里传播福音,何乐而不为呢。假若我做着她的工作,亲爱的姐姐像我现在一样比她闲暇,我想她当然履行着这份无尚光荣的职责,也一定某方面比我做的更好,起码她不会像我跟家里中断那么久的联系。每当想到这一点我真不能原谅自已,因为我有意抛弃了我的。但是父母和姐姐毫不觉察,他们是永远包容我的家人啊,无论我的对和错。现在我才真真切切在感受到他们对我来说是一笔莫大享受终身的财富!可是在我能醒悟这点时,我却经历了一场当时胜于一切的爱情。然而,针对逝去的爱情,我不是调整了智慧让自已坦然接受现实吗?我不是说过要看淡世事吗?但是当我因为某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口不择言地直呛姐姐,她不以为然仍对我好语相待,关爱备至时;当我收到爸妈争先恐后的书信,读到他们永远关切疼入骨髓的话语时,我就会想,我跟子麟由于误会才产生的裂痕导致的分手,曾经他也像我的家人一样爱我,甚至更爱,可是为什么他就不能像我的家人那样充分的理解包容我呢?生生死死的爱我呢?朋友们啊,我这样想着时,难免一次次又痛恻心扉,泪流满面……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历十月,数据的存在证明姐姐刚好离家来这儿足足有了一年。如今,姐姐真正的脱胎换骨成了另外一个人,瞧她现在健美的身影和神采飞扬的面目表情,除我之外很难有人把她跟从前那个尤如在地狱里无形游荡的人儿联系到一块,这里,我说到她的改变并不包括职位的变更,不过,更换职位提升地位也只在眼下,十月中旬的事了。与此同时我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呢,朋友们会不会认为我光为了姐姐的变化欣喜,为了她获得的成绩欢欣鼓舞而迨慢了自已的工作呢?绝对不会,这里我不想花费笔墨交待我具体一年的工作情况了,只想一句话概括,那就是我希望跟姐姐一样展翅飞翔——比以前更兢兢业业的了,摘取的果实也应了一年更比一年强这句话;这样我才给了自已一份满意的交待——为我们的恩人即将开创的事业增添了一份微薄的力量!

    在这一年内的时间里,我的另一位姊妹杜鹃她的生活不光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而且她这朵昂然的杜鹃花灿然艳丽的盛开了!无疑这是她最美丽的时刻——她恋爱了!记得杜鹃曾对我说过,恋爱得在她完成任务,到今年底还清家庭债务以后,她是一个说到做到的姑娘,可是是什么原因让她提前了她的花期呢?当然是丘比特的箭中了要害,花仙子解除了禁令。那么,究竟那位勇士何许人也,惹得杜鹃芳心动容?下面我所提到的这位勇士应该众所周知吧,刘向权——子麟的同事。这刻,朋友们也许更没忘记向权的家庭背景吧,他可是像杜鹃一样认为自已暂时不具备谈恋爱的条件,一心想帮助父母哺养弟妹的好男儿,然而,上天似乎有意眷顾这对绝配佳偶(以前,他们虽仅仅一次接触但相互的爱慕和灵犀我可耳闻目染)伸出了它撮合的手。原来,在今年的四月,向权的家乡湖南郴州的耒阳某地修健火车站,正好他家的房屋和田地都被征收了回去,这样国家补偿给了一大笔安置费,大概二十多万元吧。这笔钱他父母在附近的镇上置了一套一百来平方的二层楼房花了五万元,还剩下的钱足够他家做点生意培养他兄妹成材的了,因此,他父母不需要他再寄钱养家,对他下达正式通告,赚的钱净自个儿留着娶媳妇,所以原本这对对上眼的人儿首次续上情缘。可想而知向权在满心欢喜地向意中人表达爱慕乞求携手为侣时,自然遭到杜鹃原则的拒绝,不过,杜鹃明朗的个有利于他获知实情并扫出障碍,如今他完全有这个能力的,因为向权早在去年就顶替了子麟在公司里的工作,工资当然领子麟的那份目额了。但是杜鹃当时并未接受他经济上的帮助,不过拗过向权,最后听取建议在其读书的弟弟上半年学期结束后,把家暂时迁移到潮州便于照顾。一旦落实后,一家人的居所向权自然旁无责贷地去张罗,并且他在自已的公司给未来的岳母谋了一份食堂轻松的工作,渐渐向权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担负起男子汉应负的一些责任。而杜鹃呢,我可以肯定地说,她接受他的帮助完全是因为纯粹的爱他,她给予的爱足以让心上人为她付出一切!

    我是在向权和杜鹃交往时才获知子麟人已不在潮州的,那是我们正式分手后不出几天子麟向公司提交了辞职书,然后携同罗乐一道去了海南省。向权在告诉我这些时,地点在一家名叫湘江餐馆,我们三人吃着宵夜,这是我间隔了许久后首次见到向权,所以开始他对我聊的话题自然是子麟,这时我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静静地听着,表面平静内心却翻江倒海地折腾起来,尤其是他说在三月份子麟给他打来一个电话,但接通后他只叫了一声向权这名字,却没再开腔,任向权怎样追问只是沉默,最后电话挂掉了。向权猜测说他打电话的目的可能是想询问我,如果是为了打听公司的情况,他可以直接联系领导,因为他跟上司的交情不错,他的辞职可能由他推心置腹的谈话他们给予了充分的理解,毕竟以他的能力公司盼望他有回头的一天呢。“那天大概是三月几号?”我装着一幅不以为然的表情问。“三月十号。”向权仔细回忆后肯定地回答说。不知为何,这个数据我牢记于心了,一个多小时以后回到店里,我找出了一本日历本翻看,看看这天有何端倪。在我潜意识中,有跟向权一样的认为,子麟内心有过的一时纠结,应该在情感方面,而潮州只有我曾有幸与他相爱过。

    我心底的期盼没有落空,因为这本比普通书籍大几倍的日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三月十号为历二月二十五日,而我和子麟相识在去年的这一天。呵,一旦得到凭据,此刻,我差点被兴奋冲昏了头——仿佛被上帝提升到他脚下,他弯下身子吻了吻我额头,告诉我他爱我,永远与我同在!

    但是许多时候望着杜鹃和向权出双入对的身影,我脑海里会不由得想像子麟和罗乐在一起的各种情景,但是前面我说过我不具备诗人普希金的襟,所以从来心底并未祝福过他们,诅咒最初倒是有过。不过,对杜鹃和向权则全然不同了,他们两人善于为他人着想的慈悲心怀,触及着我内心最柔弱的深处,使我像对待最亲的亲人那样衷心希望他们幸福快乐,而我相信他们这辈子纵有百种结合因素,唯独不存丝毫差异促使分开。就这样在我的祝福中他们的爱情日益温馨甜蜜,快乐幸福着实在空气中弥漫。无聊的时候,我拿以前自已的爱情跟他们作过比较,竟发现原以为自已所经历最美的情感比他们逊色多了,因为我们的爱缘于我的个抛却了部分原始生活,是一座海市辰楼,纵然美丽必然坍塌;而杜鹃和向权的爱情大厦是建立在现实生活的基础上,他们增添的一砖一瓦都平稳着陆,像向权最初为她家寻找住处在烈日炎炎下奔波打探,杜鹃既感动又心疼便从头到脚的去关心他,并且一复一日的;像杜娟忙里偷闲为他三个弟妹绣的鞋垫每双都致美观,令人赞叹,向权把它们亲自捎回家,回来时是父母托他捎给未见面儿媳一只祖辈传承下来的翡翠玉琢……因此,恋爱中的他俩焕发着无穷的光辉,他们除了在对方眼中是闪烁最耀眼的明星外,在外人看来同样明亮无比。譬如现在我眼里看见的向权阳光帅气,青涩里不乏心志成稳,面色红润神饱满,无疑这些无形的派头都贴着爱的标签;而杜鹃比以前更美了,她干脆利落的风采里弥漫着温宛,欢声笑语的音调里快乐无处可逃,圆圆的眼睛充盈着幸福,蓄长的头发跟随心儿在舞动……

    十月的潮州景色依然美如春天,绿色为南方终年的主色调;而城里从来都熙熙攘攘,浪漫满怀。长长的街道和两旁绿荫的大树永远定神静止着,与大地同一;但穿梭的车辆和行人搅和着要让一切运转起来,构成天地合一,动静和谐的世界。那么,此时潮州的天气呢?家乡的十月早已天寒地冻,风霜洒向陡峭的小山和枯黄的田野。这儿的天空一轮阳光日复一日地从东方升起,和煦灿烂。某些高大不知名的树婆娑的枝柯上红花朵朵,如果晚风吹落,翌日清晨花儿又装扮满树,层出不穷;街头花坛里的花更争妍斗艳,品类繁多,像黄色和白色的雏菊,水仙花,**冠花,百合和玫瑰花等十分香艳,赏心悦目。齐人高的金桔树,像圣诞树一样被摆放在一家又一家气派非凡工厂的大门两侧。但上面挂满果实累累的金桔无人采食,要象征大吉大利,对潮州人而言金桔永远是信奉的贡品。

    不过我在这美丽宜人的十月,除了充分享受着这景色和感受南方冬天的美妙外,陷入了一种喜悦的期盼和对未来蓝图的描绘中。还有十来天,小云姐创办的服装厂就要正式开业,姐姐会转入她的厂,从事比之前轻松的某种的工作,可能吃住各方面条件都会大大改善,好似三十年的媳妇熬成婆的感觉;同样我的地位也有待于转换,由打工妹跃为年青的女店主。小云姐和坤哥现在已无暇走入店里,这几天我吃饭自行解决,工作的事自然我已全权当家作主,为以后作好铺垫。小云姐的工厂座落在潮州第二工业区,与郊区相邻,从我这儿到达那儿少得十五里路,乘车得绕道而行需二十分钟行驶,但我一直未曾谋面。打算开业那天去那儿观光送上我的一份贺礼——已经预定好了一只花蓝。所以现在我兴奋板着指头过日,迎接这皆大欢喜的一天到来。

    然而,没过几天,一场灭顶之灾没有预兆降临在了杜鹃身上,它足以使我对期望的新生活没有了半点欲望,朋友,直到现在我仍不愿讲述所发生的事情经过,可是这里我又不得不为她短暂的一生讴歌颂扬!

    那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七点半左右,我在把一盆太阳花搬到店门口太阳能照的地方,正好弯腰起身时看到杜鹃和向权手牵手的穿过眼前的公路,无疑他们一道出去吃早餐,这时,望着他们的背影我欣慰的笑了,接着我进来开始擦拭柜台并烧好一壶水泡上一碗快餐面解决早餐问题。八点钟左右,我无意地发现眼前的这条街道车辆不知何时停成了几排,并且路边有行人急着前往大概去探一究竟,“一定有车祸发生!”我按惯例断定,且受外界景象的吸引,跨出店门准备凑热闹看看怎么回事。还未走到路边,见隔壁王嫂从事发那边走了回来,“问她定能获晓情况!”这时我脑子里一冒出这个想法便止住脚步,眼巴巴的瞅着她走近我。胖胖的王嫂平时走路不太利索,但今天三步并着两步,似乎有事对我相告。

    “小芳,”她离我还有几码远,大着嗓门说道,“我才刚去看过,前面三岔路出车祸的人是杜鹃。”

    “什么,杜鹃吗?”这时我简直不相信自已的耳朵,“半小时前我还目送她出门了呢,身旁还有她的男朋友,怎么可能是她?”

    “是啊,”她说,“我去看热闹时,在离几米远时我发现那地下被人一直扶持的人好像杜鹃,于是急急的走至跟前一看,果真是她,扶她的人可能是过路的好心人,这刻她的男朋友在张罗着一些事。”

    “她伤得严重吗?请告诉我最怀的情况!”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因为我脑海里闪现出了鲜血淋漓一些惨痛的车祸画面。

    “没有一点外伤,当我弯腰叫喊她,她还望我笑了笑。不过我见她脸色煞白,不知有没有内伤,严不严重?幸好医院就在附近,我看见她上了男朋友叫来的救护车才回来。交警是在他们离开后才展开现场拍摄的,估计很快道路就会畅通。

    “内伤,那会伤到哪里呢?五脏六府的哪一个器官?

    “要伤就伤在头颅,”她说,“刚才我听三岔路摆早餐摊的老板说——他可是亲眼目睹者,他们两人吃过早餐刚从那儿离开,没想到碰到一辆失控的卡车径直驶向他们,当时任谁也逃不过这场灾祸,但在这千均一发的时刻,杜鹃眼明手快,一把推开身旁的男友,使他幸免于难,而自已却被卡车撞得人腾空飞出几米,当场晕死过去。所以,当时围观的人都认为这个女孩必死无疑的了,而且为她不顾个安危为男友赢得第二次生命都感慨不已,唏嘘不止,尤其她男友本人,跪在地上又哭又叫,那场景感染着每一个在场的人,也许是他的悲痛引起了上苍的同情,一阵时间过去,杜鹃竟舒醒了过来,在她意识清楚后第一句话就是问男友‘你没事吧?’,遂露出了甜蜜欣慰的微笑。”她停顿了一下瞅着我焦急的神情安慰我道:“小芳,你放心吧,杜鹃应该没事,既然上天不愿她皮受一点点伤,更不会让她的生命流失——上天长着一双慧眼呢,时刻保佑着善良的人们一生平安!”

    “王嫂,无论如何我得赶到医院去,一刻也不容缓;麻烦你帮我拉一下圈门好吗?我浑身没力了!”

    “好吧,我知道你俩情如姐妹,到底见到她人才会放心下来;店门就交给我处理吧,我想医院不远,你很快会回来的,我暂时帮你照看一下,反证这会儿不会有生意;如果一时回不来,我依照情形拉下门就可。”

    “那谢谢你了!”我一边说一边快步走向路边,伸手去拦的士车了。王嫂说的对,我只有亲眼见到杜鹃,跟她说上句把话,此刻担忧的心才会跌落下来。

    我从坐上的士车到下车总共不到十分钟,转眼我已马不停蹄地直蹬上市人民医院三楼的住院部了。我没有向任何人打听和询问,径直的朝走廊的尽头奔去,据医院墙上箭头指示,手术室和急诊室都在那个位置。不过我不用走到那儿,在路过的一间观察室里我看见了向权,他正抱着杜鹃放置到床上。“杜鹃,你还好吗?”我跑进去拉起她的手,眼泪刷刷的流了下来,仿佛我们是隔世再相见。“芳草,你怎么来了,我没事!”杜鹃欣喜地说,声音微弱,身子动弹了一下,想伸手去揩我脸上的泪珠。我握住了她的手,转眼问向权:“怎么样,医生的诊断出来了吗?”向权回答说已经做完了全面检查,身体没有丝毫问题,只是大脑好像有轻微出血,从ct上看,左侧脑部有一些蓄血,医生健议尽快实施开颅手术,他已打电话给同事,让他转告杜伯母,可能杜伯母马上就到,待她们娘俩见上一面就进手术室动手术。“是啊,进了医院我们得听从医生的安排,手术得趁早!”我说,倾身向前凝望着杜鹃苍白的脸庞,此时向权让她依靠着自已,一只手轻轻不停地整理着她的长发。

    过了几分钟,杜伯母风燎火急的赶到了医院,由向权的一位男同事陪着。她一见到表面完好无损的女儿破涕为笑了,道:“死妮子,你吓死我了!”杜鹃立刻从向权怀里挣脱开身,伸出胳膊搂住坐在床沿她妈妈瘦小的身躯,紧偎着她,撒娇似地说,“妈,我一点事儿也没有,你别揪心。当时一辆卡车冲过来,我吓着奔跑了几米后,晕倒了而已。现在司机自愿掏钱我到医院作全面检查,我肯定来了是吧!”

    “那怎么成,咱们这不成吭人家司机了吗?”这位善良的母亲信以为真,竟有些着急了,“如果真没事赶紧回去吧,这医院能住得起吗,别人的钱也是钱啊,我没见过谁人的钱是从大河里流过来的。”

    “妈,”杜鹃又道,“您先回去吧,我住到明天就回,至多输几瓶,再说,一切都是那司机的错,花他一点钱算作对他的惩罚吧!”

    “你别赶我回去,食堂的活已作了交待;那么既然你要留下来得由我陪你,向权回去上班,他工资高,耽搁不起!”

    这时,向权向我投来求援的目光,我心神领会,便当即拉起杜伯母的手,让她随我出去一趟,我有话对她说。杜伯母和我走出了门,向权则尾随其后。我们就站在医院的走廊边。“伯母,”我把拉着她的手用双手握紧,语调柔和地说,“情况要比您看到的严重一些,不过,您放心,一点也不怀。”“是这样的,”向权接口说,声音不由得颤抖着,“杜鹃被车撞倒时可能头先着地,受了一点内伤,刚才拍过片医生说颅内有轻微出血的隐患,建议做开颅手术,现在就等家属的签字准备手术了。原本我是打算签字的,但杜鹃动手术我想有妈妈陪在身边内心会更踏实。”“开颅手术,那不等于把头剖开了吗?头剖开人还能活吗?”杜伯母一听全身瘫软了,我抱住了她下坠的身子。“伯母,”我说,“杜鹃她一定会没事,现在医术那么高明,他们对这类手术当然有十足把握,我们就放心地交给医生吧,几个小时后杜鹃还是会像现在一样活生生的出现在你眼前,而且消除了隐患大家才都安心!”说着我伸手揩去她面上的泪珠,可是转眼她又泪流满面了。“伯母,”这时向权有些焦急了,“为了杜鹃,请您一定在她面前坚强一些,让她进手术室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而且事不宜迟,医生都聚集在一起研究好了手术方案,只等家属签字配合了,我和您去签字好吗?”

    杜伯母跟随向权走了,她边走边擦拭着眼泪,我望着她的背影,矮小,单溥,却步履疾快坚定。她的人生中已遭受到丧夫之痛,现在坚韧地去做当务之急的事了。

    我回到观察室,见杜鹃背靠着枕头面露微笑地望着向权陌生的同事,他们谁也没有动口说话。“杜鹃,”我重握住她搁在被子上的一只手,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困吗?”“有点头晕!”她回答说。我动身去检查她的头颅,把靠在枕头上的后脑勺移开,我看到了左侧有那么一大块头发沾染上了浅色的灰迹,而才刚我亲眼见向权用手指梳理过它们,但是重创压扁过的痕迹难以灰复。我拔开头发,用手指轻轻按了按完好无损的头皮,问她有没有感觉这儿疼痛。她说不会。“杜鹃,”这时我把她的头放靠在我前紧偎着,说:“你从头到脚没有丁点损伤,可见上天对你有多保佑,常言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后的好日子都等着你呢,以后享福的时候可别忘了我,所以啊,等会儿你进了手术室不要害怕,光想着你和向权,你妈妈和弟弟一家人实实在在的幸福生活,还有我们大家,包括给你动手术的大夫们护士们都被你坚贞的爱情感动着呢,而手术中他们自然会对你格外细心呵护,你就权当躺在摇篮里美美睡上一觉,出来时我们得要看到你最美最灿烂的笑容,好吗?”“我会的!”她轻声耳语地回答。

    杜伯母和向权签好字回来了,一行来的还有医生和护士们。“娟啊,”眼看女儿被向权抱上了担架床马上要推往手术室,伯母赶紧上前嘱咐说,“你不要瞎想,有医生在啥事也没有,我和向权还有小芳都在这儿等你出来,啊!”“知道了,妈!”杜鹃给了她妈妈一个甜美的微笑。担架床推到手术室门口时,向权弯腰吻了吻杜鹃的脸颊,又附在她耳旁说了一句话,使得杜鹃羞涩地抿紧了嘴唇,然后这对恋人在相互的凝望中被两扇光亮的铁门暂时隔离了。

    我和向权扶持杜伯母到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此时我触碰到她的手,冰冷如铁,面容僵硬,眼睛里重新蓄上一颗永远滴不下来的泪水,不过她心目中那一盏灯使她永远地望向它——那扇手术室的大门。而向权虽然有他身旁的同事跟他说一些话,但是内心焦灼的他一句似乎也听不进,最后干脆在手术室门前走廊里来回不停的走来走去。我则内心默默地祈祷起来,但愿杜鹃手术顺利,平安无事。接下来我下楼去了,想给这儿的人买几瓶水来喝。

    我回来了,抱了一大堆水和纸巾等现在用得着的东西,总共不到十分钟。

    “这是怎么回事?”远远的我瞧见手术室的门敞开,走出一个戴口罩的大夫,他跟马上围上前的向权和伯母他们在交流什么,“难道杜鹃出了事?”。一种不祥的预兆袭上心头,我赶紧跑了过去。“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女儿!”“医生,您们一定要医治到底,她不会有事儿的!”这是我赶到之后听到杜伯母和向权反复重复的两句话。而这位医生在嘱托声中又走进了手术室。“向权,杜鹃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危险吗?”这时我劈头问他,但是此刻他显然遭到了严重的打击——脸色青紫嘴唇发白,内心难以承受遂伸出手腕猛朝身边的墙壁捶打起来,不过他这一行为马上被他同事强有力的制止了,可是他那同事这么用力一拉他又变得软弱无力即刻蹲下地去;杜伯母呢,她早已六魂无主双手合掌地祈祷着,整个身子抖动个不停。我过去扶住了她,把她安置到原来的位置上坐下。接着我走向伫立在一旁向权的同事身旁,我只有从他那儿获知他们知晓的情况。他告诉我说杜鹃现在手术还未做却已危在旦夕,因为进了手术室医生们得首先做准备工作,最先为她吊上了点滴,实施了麻醉,然后护士拿剃刀来准备剃去她的头发,然而此时意识仍然格外清醒的她竟不肯剃去那一头青丝,下意识的去挣脱,不料一头撞在了输的铁架上,这样她立刻就不省人事了,医生估计脑内蓄血加重,手术恐怕来不及了,现在里面正在奋力抢救。

    “啊,杜鹃!啊,你的机灵却让你犯傻啊?”我叫喊了起来,发疯般地跑到手术室门前,双手扒在门上,只想冲进去陪护她,告诉她即使一辈子秃头向权也照样爱她无损——我清楚她是为爱她人的蓄长的这一头漂亮长发啊;但是有什么比得上为爱她的人保全自已命更重要呢。可是铁门纹丝不动,冰冷森严,我只有转而祈求老天爷大慈悲,让她有惊无险,一切顺利。

    我无力地走回到杜伯母身旁坐下,现在这位可怜的母亲浑身抖动得更厉害了,可我却无言安慰她,只是伸出一只胳膊去搂紧相互依偎。时光在焦虑不安中一分一秒地逝去,约抽两只烟的时间,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了,从里面走出的一群大夫和护士,他们都低眉暗色,其中一位大夫对蜂涌而上的我们说:“对不起,我们已尽力了!”“不,不是这么回事?”向权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狂喊道。“请你冷静点,她心脏停止了跳动,我们仍做了十多分钟抢救,无济于事!”他们顺畅地溜走了。

    这时我们飞奔到床前,猛地揭开罩着杜鹃全身那块骗人的床单,只见她虽一动不动,却如同睡美人,漆黑的长发环绕着漂亮的脸蛋搭在前,光滑的面孔上眼睛和嘴唇都微张开着,似乎正看着我们想跟我们说话——不同以往热情活泼但温宛可亲。然而为了推翻医生错误的结论,一时间我们大声呼叫着她的名字——我拉着她的手呼唤着,向权抱着她一半的身躯摇晃着,杜伯母伏着床沿哀嚎着;可是任凭我们怎么狂喊,摇晃,她嘴里不再吐出任何声音,不再有任何肢体动作让我们欣喜若狂。她永远的睡着了。但是爱她的人认为上帝抛弃了她,为她哭得死去活来!地过医院里不会破例让司空见惯的死人久呆在工作之地,一会儿后,派来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的来履行他们的工作了。此刻眼望着杜鹃又被重新盖上床单,拖她出门时,凄惨的喊声掀开了房顶!在我们意识到生死离别意味着永远再见时,杜鹃依然去了她独自的王国。

    接下来我只有充当杜伯母的陪护人,尽管内心伤痛无比,但比起伯母和向权我该是唯一能理智的接受事实的,这会儿我也只能这样告诫自已。我把无法挪步的伯母连拖带携放置到医院太平间附近的一块草坪上,于是杜伯母撕心裂肺地哭喊充斥在整个天空:“娟啊,我的乖乖哟,我的命子啊,你走了我怎么活哟……”“娟啊,你一生下来就受苦,没过一天好日子,我心里疼哟……”如此这般的嚎叫她终究气力有限,因此我一次次地在她口堵塞时为她抚,在她哭泣气呛替她捶背,在她涕泪滂沱时为她揩擦。而向权呢,虽然这时他离开了我的视线,我能想像得出他悲伤的情景,因为在当杜鹃运往太平间,还在医院的走廊里时,向权就已放声的哀嚎起来,而一个男子无助的嚎叫不能不惊天动地,好在他的身旁永远有理解他的同事照顾。

    杜伯母是我在这世上遇到最善良最宽容的最可怜的一位伟大的母亲了,朋友啊,无论谁的女儿被车祸夺去了生命,无疑出于自身的骨遭劫很难做到不责怪事司机,但是至始至终我没有听到她一句怪罪别人的话,甚至在她万分悲痛之时,仍没忘了替我着想——叫我回去干自已的事去,不要为她浪费工作的时间。“我回去可以,除非您停止大悲大恸,歇息下来。”我这般回答说。果然伯母止住了哭泣。我拿出水来让她喝了几口,对她说我只是离开一会儿时间,我得利用这段时间通知杜鹃的雇主,让她到她姐姐的厂里直接叫来杜鹃的小姨帮忙料理后事,然后我还得想办法让其弟弟回来等等。这些事情都是伯母此时未曾想过的。

    不到半小时我回到原地,而这段时间里我办完了预计中的所有事。这时伯母周围聚集了不少人,我满以为她悲伤过度晕倒或者发生了什么让人奇怪的变化,可急忙拔开人群时,却见这位可怜的妇人在轻轻叙说,仔细一听,全是她女儿的故事。此时她脸上失却了泪痕,表情平静,如数家珍;而这些围观的人群一时成为谁也不愿离去的听众,仿佛在听人间最罕见的故事一样。她的声调和言语自然吸引了我,我靠近她蹲在了她身旁,静静地听着我未曾了解过的事。但是伯母一段女儿的趣事讲完,却拉着我的说:“小芳啊,昨天娟儿给我买了一双鞋回来,用报纸包着它,娟儿叫我猜它啥东西,我用手触了一下说是凉鞋,娟儿可乐坏了,笑我太笨,仿佛我的笨使她特别高兴似的,说冬天里当然买的是皮鞋了!那情景还历历在目——昨天多活蹦乱跳啊,可今天咋就没气了呢?为什么老天爷总要我的家人到阎王府呢,如果一定要捉拿我家里人,就应用该让我去呀,你看娟儿现在过得多开心呀,她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是的,”我附和着说,“杜鹃可真是不可多得的女孩,她美丽善良忠实勇敢,是位真正的天使,而天使是不会死的,她会永远活在您心中,也会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活在向权的心中!”

    “是啊,”伯母道,“等一会儿我浑身有劲了,我要去看她!”

    “我陪您去。”说着我拿起一旁的矿泉水请她喝下,她照办了。

    围观成一圈的人群依然没有人愿意离去,似乎越聚越多,他们像观看一场电影一样一直目不转睛和洗耳恭听着,可这是人间一场真实的悲情戏剧。这时人群中有一丝涌动,我抬眉一望见一个男孩挤来了前面,“杜鹃的弟弟!”我马上认出了他。半小时前我派遣王嫂到外来民工学校告知他这个不幸的消息。但是这个懵懂的少年把自已归纳到观众之内,他直愣愣地看着她母亲,不肯再前进一步。“娃儿呀,”他母亲也发现了他,他这才走向前,却立刻被伯母攥着一只手,问道:“你姐姐早上给你的钱你用完了吗?”

    亲爱的朋友呀,你泪流了吗?我想此刻据我笨拙的笔描绘你肯定不会像我当时心头酸楚泪水狂涌;不会像在场的人群分分泪如雨下。这么多年过去了,每当我回忆这个场景,内心仍感慨万分!而从此以后时常我会因为莹屏某个感人的画面泪水滂沱,因为我认为那虽是戏里伪装,如果真实存在该是何等的深入人心催人泪下!

    杜鹃的葬礼在她死后的第三天举行。在前一天,她的遗体被移放到潮州殡仪馆专门租赁办丧事的一间大厅里。这样她的灵柩像以往暂住过这儿的逝者一样被摆放在客厅中间,棺盖开着,上面撒满了鲜花和红叶。向权昼夜守在旁边,成了一个不眠的守灵人。另外,亲人和朋友都轮流守在这儿,为了睡眠中的她不会孤单寂寞。生前她可是一个爱热闹的人。

    杜鹃的葬礼十分隆重,因为向权公司的三十多个员工包括领导全部前来瞻仰了这位为他人牺牲生命无惧无畏可歌可颂的天使的遗容,永远的记住了她的花容月貌,尤其是她那一头乌黑如锦的长发。另外,前来参加的有她们潮州打工的亲戚以及杜鹃雇主家的十来个成员,还有小云姐夫妇和我姐姐,王嫂夫妇。

    杜鹃火葬后的骨灰,被收藏在一只蓝白二色的碎花陶瓷骨灰合里。当时向权双手抱着骨灰合俨然抱着心爱的人一样怜惜,他跟杜伯母交涉,恳求她同意将杜鹃的骨灰长年安放在潮州殡仪馆,这样他打算一辈子不离开此地,将永远的祭奠她,让她在潮州的蓝天下自由自在快乐的飞翔。杜伯母经过一番考虑最终答应了。所以直到现在杜鹃的骨灰合仍然存放在潮州殡仪馆,她的遗像由向权亲自画成每年更换一次,且骨灰合顶上总有一捧他用塑料雕刻的杜鹃花,那火红的颜色从未退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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