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零躺在床上迟迟不能入眠,他双手枕着后脑勺,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屋顶。耳边传来岩泰和亚奇父子俩此起彼伏的鼾声,亚奇打鼾的声音倒还算正常,岩泰的鼾声简直算得上是如雷贯耳,即使隔着一面墙壁,零也能听到那鼾声如雷,仿佛他口中含着一个粗制滥造的喇叭,随着他的呼吸,不停地发出震人耳膜的响声。

    其实,零已经找到了解决睡觉时隔绝噪音的方法,他在枕头上附魔了一道小型的闭音结界,睡觉时只把脑袋搁在结界里,这样就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但他今晚并不是被鼾声吵得睡不着觉,而是他自己心事重重,无法入眠。

    零来到矮人族已经半个多月了,他身上的伤好几天前就已经完全康复了。零现在留在岩泰家里每天帮着苏拉干活,这样的日子虽然平平淡淡,却好过在外四处闯荡。可是,平淡的日子过久了,零就开始觉得单调的生活变得索然无味起来。零上辈子可从来不这样,或许是因为上辈子太穷了,每天忙于讨生活,那时候每逢休息日,他只觉得能在家睡觉睡到自然醒,然后弹弹吉他、看看电影或者上网玩玩游戏,这样的生活就很满足了,如果连续放好几天假,他能一个人宅在家里好几天不出门,面对着周围毫无变化的场景他从不会觉得枯燥。

    可是这辈子的自己却完全不一样,他觉得自己变得躁动,似乎浑身有股使不完的劲儿,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会觉得枯燥,他闲不住,只想满世界乱跑。不知道是他自己变了,还是这个世界变了,他似乎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又或许是,他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了……上辈子满脑子只想着挣钱,有钱就有希望,但现在的他觉得钱对他而言没有太大的意义。他抛弃了家人,固执地成了一名“浪子”,也没有在意的人,无须为了“责任”二字奔波劳累,可看似自在,却了无生趣,这种空虚的感觉这段时间一直游荡在零的心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空虚感的呢?零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就是从重回岚尔城之后出现的,他看见了曾经的那些人现在都开始了各自的新生活,没人过得不好。那一刻,曾深埋在他心中长达五年之久的愧疚感消失得无影无踪。与乔瑟薇住在萨岭密林小木屋的五年里,他从未觉得生活无趣,每天只想着努力学习魔法,然后在丛林里东奔西跑。他原本计划在8年至多10年之内学习有成,然后回岚尔去挑战韦恩,这是他过去五年里唯一的目标。而现在,这个目标的意义也变得可有可无了起来,主要是零不想再回去打扰他们的生活了,在他们的心中,“杰诺·克里特”已经去世了,且不说自己不愿意回去与他们以家人相称,就算自己就这样回去了,那过去这五年里他所耗费的心力就没有意义了。

    零决定再过段时间就与矮人族告别,离开萨岭密林,去大陆各处游历。他如今也算是有些自保能力,是时候走出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有环游大陆的打算,恰巧他闲不住,恰巧他还有点钱,又恰巧他了无牵挂,去大陆各地兜兜转转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等哪天自己跑累了就去看望看望乔瑟薇,乔瑟薇当初留了一张印有圣蒂亚斯学院校徽的纸片给他,应该就是提醒他去那里找她。

    零在床上翻了个身,闭起眼睛想起乔瑟薇来,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说到底也是在一起生活了五年之久的人,要说一点也不挂念那是不可能的,仔细想想,她是零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相处时间最长的人了。

    “唉……”零微皱着眉头轻叹了一声。

    “早知道当初就死皮赖脸地跟着她一起走好了,那么漂亮的姑娘,身材又那么好……我真是个笨比……”零在心里嘀咕着,又在床上翻了个身,心猿意马地闭上眼睛睡起觉来。

    库塞穿着一身灰袍行走在夜色中,他戴着连在灰袍上的宽大兜帽,将整张脸藏在一片阴影里。他步履稳健地踩着路面上,在一座院落前止步。

    库塞看了一眼亮着微微烛火的窗户,他脚下发力,纵身一跃就跳过了围起院落的木栅栏来到了门前。忽然院子角落中一道黑影晃动着,它坐起了身子,一双兽瞳在夜色中散发着警惕的寒芒,正虎视眈眈地看向库塞。

    库塞转过脸,举起手竖起食指对那道黑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那道黑影认清了库塞,便伏下身子不再动作。库塞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轻轻地敲了敲木门。

    “进来吧,门没锁。”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库塞闻声后轻轻推开了门。

    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库塞将门关紧后,摘下兜帽回过身看着屋里盘坐在壁炉前的矮人族族长——谷昂。

    壁炉里木柴燃烧散发的火光是这座屋子里唯一的光源,谷昂坐在壁炉前,他的影子在屋子里被放得很大。火光印照在谷昂满是皱纹的脸上,几块老年斑清晰可见,他须发全白,眉毛和胡须都蓄得很长,雪白的头发绑在脑后,垂在他略显佝偻的后背上,他身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袍衫,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盘坐在兽皮地毯上。

    屋子里寂然无声,除了木柴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库塞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过了片刻,谷昂出声道:“傻站着干什么?坐。”

    库塞闻言向屋里走了几步,拉过一张板凳坐了下来,刚坐定,谷昂问道:“深夜跑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

    库塞看着谷昂坐在壁炉前的身影,鼻间呼出一口气后对他说道:“我上次深夜跑来找你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八年前……”谷昂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炉火,“‘魁刹’又有动静了?”

    “八年前就只晃动过一次,这段时间晃动得很频繁。”库塞目不转睛地看着谷昂有些佝偻的背影说道。

    “跟上次一样晃得很厉害?”谷昂不动声色地问道。

    “那倒没有,”库塞答道,“只是轻微地晃动,远不足以冲破封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谷昂又问了一句。

    “从那个人类少年进入村子开始,”库塞看着谷昂的背影回答道,“原本以为只是跟八年前那样晃动一次就不再有动静了,谁知自从他来到村子以后,‘魁刹’就频繁地晃动,虽然很轻微不至于打破封印,但这种情况在过去的上千年里都没有发生过。”

    谷昂没有说话,库塞也沉默下来,谷昂看着炉火,库塞看着谷昂的背影,二人沉默了半晌。

    突然谷昂出声问道:“库塞,你是第几任守堂者?”

    “第七任,怎么了?”库塞疑惑道。

    “第七任……”谷昂盯着眼前的炉火喃喃着,“矮人族已经在这片密林深处隐居了一千多年了,能找到这样一片可以安居乐业的地方实在是不容易啊……”

    “矮人族的‘铸剑诅咒’也延续了一千多年了……”库塞低眼看着脚下的地面出声道,“守堂者的誓言:誓死守护封印,除非神主降世取剑,否则决不能妄动封印。但封印不破,矮人族世代要过这种隐居山林的日子,我们曾经可是大陆上闻名遐迩的铸兵大族,如今却只能龟缩在山林中,还要终日提防那些哥布林的袭击……”

    “库塞,你觉得那个人类少年……”谷昂开口问道。

    库塞抬起头看着谷昂的背影说:“应该跟预言有关,否则‘魁刹’不会有这么频繁的反应。”

    谷昂缓缓地伸出手从一旁拿出一块新柴放进壁炉的火堆中,他看着木柴在火焰中缓慢地燃烧,过了半晌他开口说道:“有机会,我找他谈谈,你先回去休息吧。”

    库塞抿着嘴,鼻间长呼出一口气,他看着谷昂的背影点了点头说了声“好吧”,随后站起身走到了门前,刚抬起手要打开门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脸对谷昂说道:“对了,那个少年是个魔法师,他似乎对我族的附魔术很感兴趣。”

    谷昂眯起浑浊的双眼轻笑着说道:“他既然感兴趣,你就教他呗,又不是什么多隐秘的东西……”

    “你倒是出乎意料地对外族人这么大方啊。”库塞调侃了一句。

    “人总归是要变通的,时代在变,人也会变。”谷昂漫不经心地说道。

    库塞闻言勾起了嘴角,看着谷昂在火光映照下苍老的侧脸,库塞出声对他说道:“我还是第一次从你的口中听到‘时代’这个词。不过,我们已经与时代脱节了上千年了,不是吗?”

    说罢,库塞转过脸,轻轻地推开门走出了屋外。谷昂听着库塞关上门的声音,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身前壁炉中的火堆,浑浊的眼睛中倒映着燃烧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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