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着喊昭容前来,又思及此刻恰是用午膳的时间,且这云府的下人们正张罗着云老夫人的身后事。
    想了想,还是忍了住,自己扶着床沿站起身,又挪了回去。
    “这是怎么了?”自开始练习武功,她还从未如此浑身不自在过,当下的感觉,就像灵魂出窍一般。
    正准备再躺回床上,昭容急匆匆返身而来,未踏入睡房就在外喊道:“大小姐,裕亲王来府上了。”
    “什么?”云君更是心烦意乱了些,手肘强撑着半个身子,皱眉道,“怎么这会子来了?”
    “兴许是来吊唁云老夫人的吧?”
    灵堂就设在云家祠堂内,云老夫人仙逝的消息已不胫而走,但尚未有亲戚邻里前来吊唁。
    云君蹙眉道:“我马上去前厅。”
    可她说罢,又似体力不支,皱了眉头。
    昭容一眼看出端倪,忙上前紧张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云君来不及拦,昭容的手背已经放在了她的额头之上。
    “小姐,你是不是感染了风寒,否则额头怎如此发烫?”
    云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病症,心中反倒松了口气。
    “既是风寒,那更不必大惊小怪了,昭容,你去庖屋让人帮我炖些姜汤,我吃了自然能痊愈。”
    “昭容这就去,”可她回头跑了两步,又回身道,“小姐,还是再抓些药吧,裕亲王恰在前厅,他精通医术,昭容去拜托裕亲王开个方子,马上去药铺抓药。”
    “不要……”
    云君拒绝的话喊出口时,昭容已不见人影。
    云君无奈摇摇头,只能任她自行做主。
    躺回榻上,她当真觉出一阵寒意,伸手将绸衾盖在身上,仍不见好,于是张口唤人将过冬的被絮拿来,可进来的却并非其他丫鬟,反倒是李瑾瑜。
    “裕亲王……”她忽地更觉双颊灼烫,想要起身行礼,却看李瑾瑜本冰冷的脸上现出几分担忧,几步就走到榻前命道:“不必行礼,更不必见外,你需要什么?告诉我就好。”
    说罢,他依旧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云君本想说自己休息一阵子就好,可思及一个时辰前的那场误会,樱唇轻启,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朝被絮中又躺了躺。
    李瑾瑜长身鹤立于榻前,垂眸看着眼前之人略显艰难的一举一动,垂于两侧的手似按捺不住,蠢蠢欲动。
    可他终究还是忍了住,看云君自己盖好了被絮,阖上了眼帘,不再应声。
    李瑾瑜就这么看着眼前的人——明明是染了风寒卧床难起的人,此刻在他眼中却像一株滴了奇异血色的睡莲,远观清新,近顾却能魅惑人心。
    李瑾瑜情不自禁舔了舔下唇,身后忽然传来了昭容的声音。
    “亲王?”她小心翼翼道,“小姐病得严重吗?”
    听到这话,他才想起自己进了这睡房、本是要给云君把脉治病的。
    他挺直脊背、眸色暗了一暗道:“云君脉象紊乱,容我再好生看看,但应当无大碍。”
    他随意胡诌了几句,身后的昭容奉若名言,垂眸又看向云君时却不想四目相撞——
    云君那双即便是病了依旧能摄人心魄的眸子仿佛在说:“你当着我的面胡言乱语就不怕我同你置气吗?”
    昭容已经离开了睡房。
    四周蓦地寂静下来。
    李瑾瑜一动不动盯着云君的双眸,云君亦不躲,身体不适,却硬是应着李瑾瑜的目光,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云君,”他终开了口,“本王给你把脉。”
    说着,冰凉的修长手指朝云君腕部伸去。
    可云君却躲了开,懒散抬眸道:“裕亲王方才不是已经看过了吗?而且说我脉象紊乱,怎地又要看了?”
    她似一团火,将李瑾瑜心口的拘谨恪守烧得荡然无存。
    李瑾瑜眉心一跳,俯身至云君面前,轻轻吐字道:“我方才说了,还要再好生看看,云君,你可知‘好生’是什么意思?”
    李瑾瑜吐出的鼻息拍打在云君面颊之上,她本就患了热病,身上发烫,却又畏寒,此刻如此清晰地感受着李瑾瑜的气息,心口竟难以自已地狂跳了起来。
    “裕亲王一向自我主张甚多,云君——不敢妄断。”
    卯足了力气,说出这几个字。
    可李瑾瑜似乎不准备放过她,离她更近了些,几乎就要面贴着面了。
    “王爷!”云君无奈,忙出言制止。
    但为时已晚。
    只见李瑾瑜一个侧身就不偏不倚坐在了云君身侧枕前,大手一挥,将榻上病着的人结结实实抱进了怀中。
    “王爷,”云君更慌了些,道,“不可。”
    “不可?”李瑾瑜君子端方的脸上尤存愠色,开口道,“今日你不肯让寒风跟着,却让他来锦华楼通知我不必担心,我放心不下,赶去王府却看到你左兄右弟好不开心,原是此才嫌寒风碍事的,云君,你知不知道,我终究是要娶你为妻的,今日所见,才是不可!”
    李瑾瑜不管不顾,一番痛诉,手下也将云君朝怀中抱得更紧了些。
    云君自然一向知道他的心思,前一世她惨死,他也中了当今圣上的计没能独活;这一世两人都活了下来,可活下来,就当真能和和美美生活在一起吗?
    云君稍一回忆思索,沉默显得更为难熬。
    “云君?”李瑾瑜以为她不舒服,担忧道,“我可以允许你晚些时日再给我个解释,但当下你必须好好休养,我会写方子命人去抓药,你不能再过于劳累奔波了。倘若再有下次,我会搬来云府与你同住的。”
    “什么?”听到这话,云君终于回过神,“那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李瑾瑜完全不以为意,“众人都以为我是一个病秧子,对我本就没什么尊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提前感受一下赘婿的生活,本王不介意。”
    听着李瑾瑜将有损男儿尊严的事说得云淡风轻,云君哭笑不得,脸上也终于露出些许笑颜。
    她叹口气道:“云君明白裕亲王的心意,但祖母尸骨未寒,在手刃仇人前,云君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
    “怎么会失望?”李瑾瑜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答案,抬腕捏住了云君小巧如玉的下颌,一双似染了色彩般的眸子贪婪地看着眼前精致的眉眼,似一簇冉冉升起的火苗,令人向往那温暖,又害怕会被灼伤,“你当真以为本王蠢笨如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吗?”
    “不怀好意?”云君下巴被轻巧捏了住,贝齿一开一合不敢用力,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就是被李瑾瑜捧在掌心的瓷人,是好是坏,只看他下一刻是再往心口捂一捂,还是直接铁石心肠摔在地上。
    “当初云家几次三番想要晋文公府的人毁你清白,你这么快就忘了?”
    云君怔愣,这才明白他指的是这事。
    “自不会忘,”她应道,“那些想要毁我清誉的人,最终都没落到好下场,瞎的瞎,废的废,也只能娶一个毁了容貌的云琼作为往后的女主人了,裕亲王,你提他们又是作何?”
    “本王提及他们就是想告诉你,本王跟那些心狠手辣、目光短浅、贪图小利之辈当然不一样。”
    李瑾瑜认真说着,云君却不禁莞尔。
    “原是如此,”她抬腕将放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指打了开,忙不迭在床榻上半转了身、留给李瑾瑜一个背影道,“云君怎会将王爷同那些鼠辈相提并论?王爷过虑了。”
    “你若当真没那么想,又为何五次三番疏远我?”
    云君原本以为自己晦涩坦言心迹即可,没料到李瑾瑜竟“穷追不舍”,一时瞠目结舌,再答不出令人信服的话。
    正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昭容急匆匆穿闯了进来,嘴里喊道:“大小姐,不好了!”
    此刻的云君依旧浑身无力,可听到昭容的叫声,当即明白定然有大事发生,强撑着就要下了床榻。
    李瑾瑜亦不再拘泥,仔细扶着,将她扶下了床。
    “别慌张,发生了什么?慢慢说。”云君虚弱道。
    “灵……灵堂……”此时的昭容不似平日里的稳当,一双本好看的大眼睛里满是涣散的光,“有人来砸灵堂!”
    话音落下,云君只觉自己心口一钝。
    云老夫人仙逝尚不满整整一日,她老人家的尸首刚下了棺,就有人来砸灵堂。
    她二话不说穿上足袋就朝外奔去,似忘了身上的病痛。
    片刻后,她刚冲至灵堂外,就看到一个小丫头被人从里扔了出来,趴在地上,一脸痛苦,嘴里仍喊着:“三小姐!住手吧!那是您的祖母啊!”
    云君眉心紧皱冲了过去,竟看到云馨率一众身强体壮的手下在灵堂内正大肆破坏——丧幡被他们随意扯下踩在脚下,灵堂之内一片狼藉。
    云馨高傲转身,看到云君,唇角一勾,冷笑道:“云家大小姐喜欢在外标榜自己多么孝顺,怎么她的祖母尸骨未寒,竟不在灵前守着了?”
    “云馨,”此刻的云君仍头重脚轻,浑身上下都使不出力气似的,身上温热愈发严重,连眼眶都跟着发酸发热,“木棺中躺着的,不止是我的祖母,也是你的祖母,你今日前来闹事,当真问心无愧吗?”
    “问心无愧?”云馨蓦地怒瞪双眼,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张牙舞爪道,“我当然问心无愧!她身为我的祖母为我做过什么事?除了你,哪个云家女儿被她放在眼里?”
    说着,她唇角笑意更盛,也更令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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