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自从那天晚上在银杏树下与老掌柜“交谈”一番后,整个人都已经变得开始精神恍惚,时常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开始怀疑自己当这个老头的弟子是否是一种错误。听老头说之前收的十三个弟子全死了,那何时轮到我?

    一想到莫名其妙地被一个书铺掌柜收下当弟子,还要重头开始学习认字儿写字儿,知秋免不了一阵感慨。虽然他没有瞧不起人的习惯,可好歹以前在家中,老头子给他找的教书先生,怎么着也是国子监的司业这种级别的。

    至于为何不是国子监祭酒来教书,用那个老头子的话来讲,就是单纯地与那位祭酒不对付,看他不顺眼。不然的话,早拉过来教书了。

    所以知秋这几天过的日子可真不算太安逸。每天早上天微微亮就得起来,去隔壁街买三两个馒头,吃上几口后便匆匆赶往小书铺。每次当他觉得自己来得肯定比老掌柜早时,却发现老掌柜早就搬好椅子在门口坐着呢。

    而且自从老掌柜将知秋收为关门弟子后,他对知秋可算是越来越严厉了。手里不知从哪里搞来两块木块,并将其制成了木板,美其名曰“戒尺”。凡是知秋迟到亦或是写字读书不认真之际,小少年便总会挨上那么一下。

    知秋身板又薄,细皮嫩肉的,自是没有受过那个苦。况且以前他在京城那个府里面学习的时候,哪个教书先生敢打他?就算是那位大皇子的老师来了便也不敢打他。所以知秋这身上啊最近多了些伤痕,一块青一块紫的,看得他自己有些心疼。

    不过知秋精神恍惚归恍惚,好在也没有说出什么让老掌柜难堪的话。这里是姑苏州,自然比不得京城,况且自己好歹在姑苏州已经三年有余,懂得审时势这是肯定的。

    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不说每天掌柜的真的给他弄了些牛肉来,就凭掌柜的每个月依旧给他按时发工钱,知秋都不好意思说上两句。至于那些皮肉之苦嘛,他想了想,就当这是换取这些肉的代价吧。

    知秋也在观察,在这段时间里,他发现老掌柜教他读书认字,也并不是从最基础的识字儿开始,而是直接教授他一句一句的话,什么“大志非才不就,大才非学不成”,又比如“忍辱含垢,常若畏惧”。老掌柜边念这些话边写下来,然后又让知秋跟着念,边念边写。就算写完了也还没有完,还得理解其中意思。老掌柜会逐一讲解每个字的含义,然后又讲整个句子的含义,若当天有空闲的日子,偶尔还会讲讲这些话的出处。

    少年倒也学的痛快,比起预期他以为的就是单纯的写字认字儿,听听故事,听听大道理,他觉得这样也还不错。反正自从离开了京城,好像有三年多都没有听过别人在自己耳边说说道理了,以前娘亲爱讲,可知秋偏偏就不愿意听,后来呢他又喜欢听家中的那位中年儒士讲,可那位儒士似乎很少在府中露面,整天都呆在房间里,足不出户,而老头儿也不愿意让知秋去找他。只是偶尔那位中年儒士会出来透透气,知秋便才会遇上他。

    老掌柜一手拿着戒尺,一手提着个茶壶。每当念到了气势恢宏的诗句,他便来上两口,润润嗓,然后再高声读出来。知秋只有那时候才觉得老掌柜像个读书人。

    “小知秋,你觉得我念这些诗的时候像什么?”老掌柜又喝了口茶,对着知秋说道。

    知秋这次也不骗人,发自内心的说:“像大鹏展翅高飞,像脱缰了的野马,自是气势磅礴,犹如年轻时的曹诗人。”

    老掌柜的听后哈哈大笑了两声,心情自然十分愉悦,他又问道知秋:“哦?道榜第一曹诗人?人家现在年龄也不大啊,肯定比我小多了。怎地把我和他比较呢?”

    知秋笑了笑,答道:“掌柜的,人家曹诗人现在道榜第一,这飞天遁地的无所不能,我把你和人家比较,肯定是你占便宜了。反正无论如何我就是夸你呢!”

    掌柜将一壶茶一饮而尽,也不说话。然后将空了的茶壶举起来对着知秋示意,后者便心领神会,接下茶壶去书铺里面接水。

    这一代的读书人的楷模是曹诗人吗?就那个酒鬼?也罢,少年们不懂事儿,没有见过,可便是见过了,凭那个酒鬼的本事儿,也能哄得少年团团转啊。

    他闭上眼,似是在回忆一段往事儿。

    “喂,老头儿,走之前咱俩再喝一个?指不定下次相见咱俩一个在阴间,一个在阳间了,到时候怎么喝?”

    “这个简单,把你那个宝贝葫芦装满了昆仑觞,到时候我死后,你一并拿上来我坟前倒上便是。倘若我连坟都没有,你就在听闻我死讯后,往地上倒上两滴就好。”

    “哦?你怎么这么确切你会死在我前面?”

    “我算卦的功夫你还不知道?”

    .......

    知秋拿着茶壶很快就过来了,看着这老头儿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般。他心中窃喜,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他看了看今天的天气,感觉阳光正好,于是蹦跶着去街上走走。知秋突然想起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看到那位脸上带有红色烙印的少年了,在御水街就属第四户的他跟知秋关系不错,虽说...好似经常带人来“探望探望”他,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

    有时候男人间的友情,倒真是打出来的。

    不知道何时知秋又从怀里掏出两根糖葫芦,左右手各一根,左一口右一口,没过多久便到了御水街。他走到第四户的门前,发现贴的对联落在地上了。知秋一边嘀咕着怎么没人管,一边又回自己家拿上浆糊准备将它粘上。等他回家把浆糊拿上过来时,却瞧见了那位许久不见的红色烙印少年。

    少年看着知秋显然十分兴奋,他大声道:“哟!秋哥,好久不见!怎么瘦了些?”知秋见着后,脸上的笑容清晰可见,他还将手中的浆糊放在地上,准备过去给烙印少年一个热烈的拥抱。

    可这烙印少年明显没有默契,眼看着知秋张开双手过来时,他愣了一下,毫无反应,随即笑道:“哟,秋哥,不就几个月时间没有见吗,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

    知秋尴尬的将手放下,说道:“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小子,我还以为你被哪家姑娘哄骗走了呢,洪姨我也没瞧见,这段时间你们去哪儿啦?”

    烙印少年倒是不甘示弱,哈哈笑道:“反正不是被云姑娘哄骗走的就行。”

    知秋翻了个白眼给少年,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

    “说正经的,这段时间我和我娘去了一趟徽州。”烙印少年突然正声道。

    知秋随口说道:“咋地要搬家了?”

    烙印少年一边蹲下去捡浆糊,一边轻轻回道:“可能是吧。”

    知秋突然收敛了嬉笑的表情,正声道:“因为你脸上的烙印?”

    “是,也不是,总之原因有点复杂。”

    知秋也不再追问,只是心情不太好。没过一会儿,他拍了拍烙印少年的肩膀说道:“反正好好保重吧,像你说的,咱也不矫情,况且,这还不是没走吗?”

    少年点了点头,将墙上的对联用浆糊黏上了。

    烙印少年转身看到知秋想要离开,于是说道:“不进去喝两杯吗?”知秋挥了挥手,说道不必,然后就回到了家中。

    这位本名胥敬的少年叹了口气,进了家中,他知道知秋有些生气。

    秋哥,有些事儿,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知秋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同样也叹了口气,相处三年,御水街就只有他和席安安没有冷眼嘲讽过他。本来许久未见,相逢便是喜事儿,哪曾想才遇见便又要离去。

    少年不识愁滋味,可偏偏知秋心中却是一番滋味。离开京城来到姑苏州时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愁,而第二次是那晚起大风时,他望着月亮想起了云姑娘,这第三次便是今天听闻胥敬和洪姨要搬家了。

    也许以后还有第四次,第五次,许多许多次吧。

    知秋躺在屋顶上,望了望远方,他发觉自己好像长大了。

    就在刚刚不远处,一位身着朴素的妇女看到了那幕场景,也不出声,直到知秋走后,她才进了家门,望见烙印少年正在发呆,于是低声说道:“为何不直接了当地说跟他有关?”

    少年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苦笑。“娘,世上哪有这个理儿?”

    妇女看着他,摇了摇头。“可是这样你们都不会开心的。”

    少年又摸了摸自己的那块红色烙印,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可这样,他的不开心至少会少一点。”

    妇女挥手轻轻地敲了敲少年的脑袋,低声道:“傻瓜,可是你的不开心就会多点呀。”

    胥敬轻轻地躺在了妇女的怀里,嘀咕道:“那有何妨?”

    有些事,说不清道不明最好不过。

    妇女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看了看她的儿子。

    十三四岁的友情,好像的确要珍贵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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