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
    叶宅或者说无锡军管会。
    “诸位,咱们闹也闹够了,今日老朽就与诸位做一个和事老,有何要说的就在这酒桌上敞开了说。”
    那老头举杯说道。
    这是朱国祯。
    湖州府乌程县南浔镇人,万历十七年进士,比方从哲晚两届,和之前的次辅吴道南同年,但年龄却比方从哲大一岁,万历年间最高做到詹事府左春坊,国子监祭酒,之后称病辞官一直就在家中。
    事实上他也在重新启用的名单,只不过和叶向高一样没启程,原本历史上他很快成为叶向高的次辅,紧接着又短暂出任过首辅后辞官。
    他不能算是东林党。
    甚至都没被九千岁列入那一百零八将。
    九千岁对他的评价是,此老亦邪人,然不做恶,可令善去。
    这个评价很准确,他本质上仍然是这个集团的一员,而且和叶向高私人关系很好,但南浔朱氏一族地域上仍旧属于浙江,而浙党和九千岁是同盟。他这些老人和那些少壮派也更狡猾一些,最终就成了一个中间人角色,和方从哲一样在党争中做裱糊匠。这一次如果杨信没猜错,他是叶向高动员来的,叶向高无法这么短时间赶来,只好让他这个最近的代劳。
    叶向高也怕闹到无法收拾。
    他们这些老人其实都差不多,都是党争的裱糊匠,无论方从哲,叶向高甚至韩爌这些,其实都是在拼命维持朝廷不至于撕破脸。
    无论他们站在哪一边。
    无论他们倾向东林党还是齐楚浙党,他们的这个原则是相同的。
    但结果都一样,他们不敢从根源解决问题,就只能在那里让矛盾不断积累激化直到无可收拾。
    “杨佥事能放过高云从?”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青虫问道。
    “不能!”
    杨信坐在那里倚着椅背很干脆说道。
    “那还有何可谈?”
    老青虫怒道。
    “请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杨信矜持地说道。
    “哈,杨佥事准备连老夫也株连?既然你害死叶参之,又想害死高云从,那算算也该轮到老夫了,那还等什么,叫人来把老夫拷走吧!”
    老青虫说道。
    “看看你那脸色,我还不屑于欺负一个将死之人。”
    杨信说道。
    老青虫气得剧烈咳嗽起来。
    “我素老弟,你也不要上来就如此火爆!”
    朱国祯说道。
    好吧,这个是安希范。
    东林八君子原本就剩下高攀龙,叶茂才,刘元珍和他,而刘元珍此前已经进京担任太常寺卿,他之前则在浙江吴兴讲学,而且专门建了园子,但因为身体不好原本不想过来,杨信大闹常州后,他才匆忙赶来,却最终还是没赶上,直到快天黑才进城。
    “就是,谈可以,但你们首先得明白一点,我死了近百手下,我自己光子弹就挨了一堆,这件飞鱼服都快成破烂了,这样你们还要我放过高攀龙,你们不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吗?”
    杨信冷笑着说。
    “死的人可以赔!”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僧袍幽幽说道。
    “愚谷公是要收买晚辈徇私枉法吗?”
    杨信说道。
    这个老家伙是邹迪光。
    这是真正元老,他甚至资历比方从哲还老得多,他是万历二年的进士,但万历十七年就辞官回乡享福,现在正钻研佛法。
    邹氏家族是无锡第一的商业世家。
    四座都闭嘴。
    “好吧,我喜欢被人收买的感觉。”
    一片寂静中杨信说道。
    四座皆尴尬一笑。
    “但是,高攀龙还是得抄家,因为他的抄家在我离京时候就定了,包括东林书院同样必须拆毁,这也是我离京时候就定下的,我为何会来江南难道你们还不清楚?
    我很好奇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是谁给你们的勇气,让你们觉得当众打了新君的脸之后,还能逍遥自在不付出任何代价?你们是臣,新君是君,哪怕他只有十五岁,但君臣之分已定,新君登基你们就给他准备一份这样的大礼?你们很嚣张啊,这大明是朱家的江山还是你们的?
    错了就得付出代价。
    有胆量搏龙虎就得有被吞掉的觉悟。”
    杨信说道。
    “但你也没有景逸先生罪证。”
    一个中年青虫冷笑道。
    这是华允诚的哥哥华允谊,高攀龙的亲传弟子,不过本人只是一个贡生。
    “罪证?我需要的罪证都会有。”
    杨信说道。
    “那倒是,阁下罗织之能在下早有耳闻。”
    华允谊说道。
    “我会的可不只有罗织,想来你们不会不知道我在张家湾是如何把李三才搞得遗臭万年的吧?信不信明天我就派人出去,在这无锡城内城外广播,要无锡百姓都出来检举揭发高攀龙的罪行,那时候他就不仅仅是死了,而且还是臭不可闻的死。”
    杨信说道。
    “我倒要看看这无锡有哪些人敢出来!”
    华允谊毫不示弱地说。
    很显然他们华家对自己的控制力很有信心。
    “好了,都不要吵了,咱们是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叶台山让老朽来就是怕你们过于冲动。但你们还是冲动了,结果死了这么多人,还让水匪有机可乘,好在杨佥事神勇无双,迅速剿灭这些水匪,这一点无锡士民还得感谢杨佥事。杨佥事为剿灭水匪死伤那么多部下,这个慰劳抚恤之费还是得无锡士民出的,愚谷兄以为如何?”
    朱国祯说道。
    “应该的。”
    邹迪光说道。
    这个老家伙明显也想息事宁人。
    “那此事就这样定了,城内死伤的百姓也是水匪所为,这个也少不了地方士绅出些银子抚恤。
    至于叶参之一案已有定论,他一时糊涂,被林家小子蛊惑做出了错事,这个既然他自己都已经认罪,那么就不必再纠缠,更何况他本人都死了,如何处置叶家还是得交给陛下。国有国法,犯了法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咱们不能因为与他有旧交,那就非得帮他洗脱罪名,既然他自己都认罪了,咱们还能怎样?
    此事就到此为止了。
    至于高云从一案,这个我们还是相信杨佥事会秉公处置。
    但这种鼓动民间检举就没必要了,万一有别有用心之徒挟怨报复,故意编造些耸人听闻的罪名,反而多生出些枝节,无论高云从是否卷入叶茂才案,他终究也是神宗皇帝旧臣,在乡也是教书育人为己任。他若真犯了罪,那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再纵容奸人肆意抹黑,这个就不好了,老朽与方敬涵也是旧友,杨佥事做为方敬涵女婿,也算给老朽一个面子。
    至于杨佥事此行遭遇的危险。
    首先,海盗是海盗,长江上有海盗并不稀罕。
    武进之事也与杨佥事无关,钱太公年纪大了,跌倒去世很平常,更何况他九十多去世,这也是喜丧,回头让衍圣公和丰城侯去吊唁一下,朝廷估计也少不了一个封赠。
    郑家之事乃郑鄤一人所为,无论他是何种想法做出此事,他既然犯了罪那就得按律处置,他本人已经畏罪潜逃,接下来常州府继续搜捕就是,等抓到以后该杀的就杀,此事与咱们无关了。
    无锡城内都是水匪所为。
    太湖上水匪多得是,老朽在太湖边住着,对此可是深有感触,这些水匪无恶不作,时常聚集起来登岸攻击州县,潜入无锡试图作乱也不稀奇,此事乃是地方官员疏于防范。至于里面有红毛人虽然有些令人意外,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之前红毛传教士在这一带颇多,但后来神宗皇帝下旨驱逐,其中难免有些贪慕我大明繁华,私自留下逃入太湖。
    此事与无锡士绅无关。
    这个该由朝廷派人去澳门申斥,让那里的红毛人对此作出赔偿,甚至对其首领进行惩处。
    该打板子打板子。
    另外,此次全赖杨佥事神勇,才救无锡免于贼寇荼毒,老朽认为无锡士民应当向朝廷为杨佥事请功,若无杨佥事,这无锡要免不了一场大难,愚谷兄以为如何?”
    朱国祯笑着说。
    不得不说这老头真是和稀泥的高手。
    如此迅速就把之前发生的一切处理的清清楚楚,也算得上是老奸巨猾了。
    这样杨信有名有利,引发这场混乱变成保护无锡的战功,回头就可以加官进爵了,同样借着给荡寇军抚恤为名,再给他塞一大笔银子,至于高攀龙已经是牺牲品就牺牲掉,但换取杨信别搞扩大化。
    此事就这样到此为止。
    但是……
    杨信笑眯眯地看着华允谊。
    “不行,身为弟子岂能坐视恩师罹难,为仇敌请功简直奇耻大辱!”
    华允谊断然说道。
    “师仇不共戴天!”
    一直没说话的另一个年轻士子同样起身断然说道。
    这是高攀龙的另一个弟子秦镛。
    杨信笑眯眯地对着朱国祯一摊手……
    “叫庵居士,他们都跟我不共戴天了,那我也就没什么别的选择了,更何况我已经以无锡城内乱党勾结红毛人造反的逆案上奏,那么也没有必要再追回这道奏折了,他们想玩,那我就奉陪到底!”
    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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