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工夫这场寒暄才渐渐停止,街坊们提了各自的卤‘肉’回家‘弄’午饭,何大妮总算站在了卤‘肉’摊前,左挑右拣,挑了块瘦‘肉’比‘肥’‘肉’多的金钱‘腿’,让老板切得细碎,包起来回家煮粥。

    老板大方的还要再送一份卤猪肠,香茹以太油腻为由谢过老板,提了包好的‘肉’,付了钱,搀着何大伟的胳臂告辞离去。

    卤‘肉’店老板和他媳‘妇’望着何大妮父‘女’俩的背影,无不羡慕地感慨还是‘女’儿贴心啊,离家这么多年回来跟父亲一点隔阂都没有。

    买了卤‘肉’,何大伟又带何大妮去买米,于是在米铺里香茹又被围观一回,满足了街坊邻居们的好奇之后,香茹‘花’四十文买了一斗附近庄子出产的白米,是本县居民最常吃的一种米,价钱便宜口感也还好,最主要是出饭多,米铺老板买十送一,多送一升再赠一个米袋子。

    十一升白米按前世度量衡来说大概不到十四斤,分量也有那么重,米铺老板好心想叫自己儿子代为送到何家,何大伟抱着米袋子不放手,连说不用他抱得动,老板也就作罢,一边叫何大伟有空请街坊吃酒一边送了他们出去。

    出了米铺,何大妮又说要买些蔬菜,可这时间早市早就散了,但何大伟还是带了何大妮在街上走,看能不能碰到还没收摊的菜贩。

    该着他们运气不错,真碰到几家,摊子上只剩了最后一点菜,就等着全部卖光好收摊回家,被何大妮以较低的价钱全部收下。

    现在两人手上都提满了东西,再买不下别的,伟大伟带着何大妮抄小路回家,他们住的地方在街的背面,得穿过一条巷子。

    从巷子出来,右转走没多远,看到一家糕点铺,何大妮想起家里还有个不足十岁的幼弟,走进店里看了看,说要买十文钱的糖豆,让老板各种口味都抓一些。

    老板看到何大伟随后进来,一边给何大妮称糖一边乐呵呵地跟何大伟打招呼,何大伟也就顺便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女’儿,于是何大妮三次被人围观。

    边上同看热闹的小孩子听完前因后果飞快地跑去何家报信,边跑边嚷,整条街都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呼啦一下从各‘门’各户里涌出来更多人一起跑来围观何大妮,何大伟抱着米袋子一边接受街坊四邻的道贺一边许诺出去更多酒席。

    寒暄应酬的事‘交’给便宜父亲何大伟,何大妮只管买糖。老板是个体贴人,先照称了十文钱的糖,又告诉何大妮这糖太多,一时吃不完容易脏,帮何大妮分作五小包,一起用绳绑好,教她吃一包拿一包,干净又好保存。

    何大妮谢过老板,付了钱才把糖提在手上,就听人圈外有孩子们喊“何婶来了”,人圈应声开了个口子,一个面带菜‘色’身着灰蓝布棉裙衣的‘妇’人和一个拖着两条清鼻涕的半大男孩被簇拥进来,两人衣服上都有几块小补丁,何大妮身上的粗布衣裳跟这一比都算高级货,大户人家给下人穿的粗布衣裳再差起码布料样式做工都是好的。

    何大妮走下糕点铺的台阶站在地上,当着众街坊的面,放下手上的东西,来到继母何梁氏面前又是一个标准的宫礼,声音温柔敦厚,“‘女’儿请母亲安,母亲万福。”

    何梁氏被这几年艰难的生活折磨得早没了当年的傲气和锐气,眼神黯淡无光写满疲惫,眼角挂满细纹,面黄肌疲,发丝枯黄夹杂一些灰白,双手粗糙,和这些邻居大婶站在一块根本没有差别,当年娇生惯养的小康之‘女’现在俨然完全退化成了‘操’劳家务的中下层阶级的‘妇’人。

    她身边的那个小男孩不及何大妮‘胸’口,不到十岁的孩子这个身高有些矮,头大身小体形单薄,真跟个萝卜头似的。

    何梁氏望着何大妮,不知该说什么,而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何大妮就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半屈膝姿势,不动不说话,倒是围观群众看不下去,推推何梁氏叫她说点什么。

    “何婶啊,赶紧先叫‘女’儿起来啊,你不说话,她都不敢起呢,看‘女’儿多尊敬你啊。”

    因以前何家长子那闹得全县皆知的行为,何大妮非何梁氏亲生的事实可以说全县城的人都知道,而以前何梁氏虐待元配之‘女’的往事自然也被有心人散布了出去,街坊四邻没少背后议论,何梁氏这几年可谓是饱受人言之苦,此时人家的好心提醒在何梁氏耳里听来甚为刺耳。

    何梁氏不自在的‘摸’‘摸’脸,又抖抖手,很生硬地道:“起来吧,有话回家说。”

    “谢母亲。”何大妮完成全套礼仪才稳稳地起身,再又向围观人群微微颔首致意,“街坊们,烦请等大妮先安顿好了,找个日子再请大家吃酒。”

    人群立马欢呼雀跃,当中有几位长者出来催促着何大伟赶紧带着妻儿老小回家休息,天冷,大姑娘才远道回来,回家喝口热水才是正经,别的事都不急在这时。

    何大伟谢过大伙,唤小儿子拿起地上的东西,带娘亲和大姐姐回家。

    这个最小的弟弟是何大妮进宫后才出生的,姐弟俩对彼此都很陌生,小男孩怯生生地走过来想要弯腰拾何大妮脚边的菜。何大妮轻轻一哼,小男孩立刻吓得不敢动,何大妮自己一样样检起东西,把没什么分量的卤‘肉’和糖豆给他拿着,包袱和那些比较重的蔬菜都自己拿。

    旁边的大叔大婶们看到又赞大妮是个好姐姐,会照顾弟弟。跟着又叮嘱小弟以后要听姐姐的话,别惹姐姐生气。

    小男孩懂事的点头。

    “爹,母亲,小弟,我们回家吧。街坊们欢迎随时到家里喝茶。”何大妮微笑着招呼亲人,又和街坊寒暄致意,才搀了何大伟当先步出人圈。

    何家四口头前走,看热闹的群众部队后头尾随,议论什么的都有,不过说得最多的还是对何大妮的‘交’口称赞,都说这闺‘女’懂事明事理,尤其那身规矩做派一看就和大家不是一路人。

    有人开了这样的话题,立马就有人接下文,那个被退亲的鲁家立刻成了大家谈论的对象,都说幸好是退了亲,何家大闺‘女’这副模样除了京城人家县里真没人配得上。别看回来时一身粗布衣裳,那是刚回家,等找‘门’好亲事,换上好衣裳那就是个少‘奶’‘奶’模样,何家想翻身全得指望这个闺‘女’。

    此言论一出,马上就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响应。

    走在前面的何家四口把街坊们的议论都听在了耳里,真是,说人闲话也不知道小点声。

    何大妮表情淡定,何小弟木无表情,何梁氏脸‘色’僵硬,何大伟把脸藏在了衣裳子的后头

    沿街走了盏茶工夫,四人在一个篱笆小院前停下,何大伟带着一家老‘门’谢谢街坊们的厚爱,何梁氏推开院‘门’,引了家人进去。

    院外街坊们还在,隔着半人高的篱笆墙看着何家人先进了厨房,接着又出来进了正屋,这才没了热闹看,各自回家做饭,等下午再来看热闹。

    何大妮他们先在厨房放下手里的米和菜,厨房‘阴’暗,只有一扇采光的窗户,四壁也没粉刷过,直接就是土墙本‘色’,灶台那面墙则被油垢覆盖,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积起来的油垢,想到要在这么脏的环境下做饭就让人浑身不舒服。

    何小弟听到爹说中午有卤‘肉’吃,两眼放光,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娘亲把那包卤‘肉’藏进米缸里,而爹则找别的容器用来装刚买的大米。

    “爹,娘,什么时候做饭?”小男孩望着米缸舍不得走。

    “等一会儿,先把你大姐姐安顿好。”何大伟和颜悦‘色’地对小儿子道。

    “哦。”小男孩点点头,退到一边,等着爹娘忙完,四人才一起离开厨房,何大妮手里提溜着刚买的糖豆,肩上背着包袱,随父母踏入正屋。

    正屋厅堂大‘门’是两扇漏风的‘门’板,最大的缝隙能伸进一个小孩的胳臂,寒风呼啸着从这些破缝刮进屋中,室内外一样的冷,一丝热气都没有。厅堂也没有什么家具,就是屋中间一个四方桌,摆几条长凳,墙上有以前遗留下来的刷白的痕迹,没有任何装饰品,墙角放着杂物,真正当得上家徒四壁四个字。

    “你两个妹妹以前就住外面那间西屋,这左边的房间是你两弟弟睡的,右边那间是我和你母亲睡的,厨房就在我们窗下。我们的房子就是这个样子。”何大伟夫‘妇’带着何大妮出去看她的房间,这间屋子不知道几时加盖的,跟厨房对‘门’相望。

    “我们知道你冬至出宫,但不知道你几时到县里,不过我们这几天已经把你屋子都打扫干净了,铺上被窝卷就能直接睡。来来,就是这间。”何大伟有些兴奋地絮絮叨叨,亲自打开房‘门’招呼‘女’儿进屋。

    何大妮走进房间四下一看,只有一张炕,除此之外没有一件家具,连个枕头被褥等物都没有,空‘荡’‘荡’的一张光炕,窗纸和‘门’板也是破的,谈不上哪怕一丁点的保温‘性’。

    何大妮挑高眉‘毛’,沉默地看着父亲,这不是要自己玩吧?在这样的房间睡一晚她明天早上还想爬得起来?

    何大伟尴尬地‘揉’‘揉’鼻子,“自从你两个妹妹被卖了之后,那钱被债主拿走,你大弟掏空了家里最后一点家底离了家,这两年来只回来过几次,每次回来都是要钱,没钱就打人,有的时候‘弄’得家里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只好卖些用不着的抄家货对付过去。”

    “没有家具没关系,但不能没有枕头被子吧?这屋里这么冷,多呆一会儿就手脚发麻,还有这窗纸,好歹也重新糊一下吧?风呼呼地往里灌呐,这么冷的屋子,有炭么?把炕烧起来吧。”何大妮并不关心这大弟弟的境况,淡淡地道。

    “这个……”何大伟吞吞吐吐起来。

    “连炭都没有?你们晚上怎么睡觉?”何大妮眼睛一转就猜到怎么回事,看来‘药’铺的收入真的是少得可怜呐。

    “家里现在人口少,晚上我们三个人都在东屋睡,把炕烧得温热就罢,半夜冷醒了也硬扛着。炭太贵了,实在没钱。”

    “那枕头被褥呢?县城里哪有卖新的?我不用硬得硌人的旧被子。”

    “不用买新的吧?我们跟隔壁张大婶家借了一‘床’,够用的。”何大伟听不得要‘花’钱的词。

    “人家盖过的被子天知道有没有什么病在棉‘花’里,爹爹您好歹也是个大夫,难道连这种基本常识都忘了?”

    “没有没有,不是忘了,实在是……”

    “好了,别多说了,县里有卖新棉‘花’被的铺子么?趁今天天晴,赶紧买来赶紧晒,晚上好用。”

    “不买不行?”

    “爹爹,您希望我一回家就生病么?”

    “不不不不,爹爹绝对没这么希望,你买就买。那个,小杰,你带大姐姐去好不好?你知道是哪家铺子吧?”

    “嗯,知道,就是狗剩家的铺子,对吧爹?”

    “对对,就是狗剩家开的铺子,你带大姐姐去啊,爹和娘在家里做饭等你俩回来吃。”

    “好!”小男孩想到米缸里的那包卤‘肉’,开心地转头对何大妮道,“大姐姐,我们走吧。”

    何大妮一改刚才的冷淡,笑眯眯地弯腰看着小男孩,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问道,“你叫小杰是吗?”

    “是,我叫小杰。”

    何大妮保持笑容不变,“能告诉姐姐你的全名叫什么吗?”

    “我全名就叫何小杰,我哥哥叫何小强,两个姐姐叫二妮和三妮。”小男孩把兄弟姐妹的名字全报了一遍。

    “那小杰知道街上哪里有卖炭和糊窗纸的铺子么?”

    “知道,这条街上所有铺子小杰都知道。”何小杰很自豪地拍着‘胸’脯道。

    “好,等买了被子再带姐姐去买炭,今天晚上睡个暖和的好觉好不好?”

    “暖和?不会半夜再冻醒的那种吗?”

    “是让你睡到半夜会被热醒的那种。”

    “真的吗?好啊好啊,那大姐姐我们赶紧去吧。”何小杰迫不及待地奔到‘门’边等何大妮。

    何大妮直起身子,把糖豆和包袱随手放在炕上,又跟便宜老爹‘交’待一番,“爹,母亲,你们先去熬粥,等粥熬好了把卤‘肉’分作两份,中午吃一份晚上吃一份,再洗几根叶子菜,切碎了跟卤‘肉’一块放粥里稍煮会子就好了。”

    “哎,好,我记下了,你们快去快回。”

    “对了,熬粥时可以多放些水熬出来汤,你们和小弟长年肠胃失调,以后每日早起熬粥都先蒸出米汤来,一人喝碗米汤再吃早饭,先把肠胃调理回来,过几天要请街坊四邻吃酒,爹和母亲少不得要吃几杯、再说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总不能满桌的大鱼大‘肉’你们只能看着我吃吧。”

    “好好好,都记下了,你说怎么吃我们就怎么吃,全听你的。”何大伟哽咽得难以自己。

    “那我和小杰就先去买东西了,你和母亲在厨房里小心烟火。我们很快就回来。”何大妮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这才招呼何小杰一块出‘门’

    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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