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也没有不可一世的架子,徐锐这个钦差就好像一个普通的世家少年,平和谦恭,却又深藏不露。
    接风宴上的一幕造成了巨大的轰动,金钱开道之下,他的名声迅速传遍了西川官场,一位身居高位,几乎无所不知,又仗义慷慨的少年钦差成了他的新人设。
    徐锐在新长安停留了三日,除了每天与卢林山谈经论道,讨论天下大势之外,没赶上那场接风宴的官员也陆续前来拜会。
    徐锐来着不拒,无论官职大小,一视同仁,走的时候,他都会送那些官员一点新奇的小东西,无一不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稀罕物,而且价值连城。
    尤其是可乐,喝过的人无不流连忘返,不少人都厚着脸皮向这个“好说话”的钦差大人讨要了一些,邀请三五好友一起品尝,炫耀自己与钦差大人关系匪浅。
    三日之后,在一众官吏的再三挽留之下,徐锐还是坚持带着天启卫开拔,众官员这才想起徐锐还有皇命在身,可问他此行所为何事,他却只是神秘一笑,缄口不言。
    到了现在,众人再傻也明白徐锐此人绝不简单,而这样欲拒还迎的态度更让大家对他所肩负的皇命好奇不已。
    而就在官场上议论纷纷的时候,徐锐已经带着天启卫来到了宫合府。
    宫合府乃是新长安的门户,大汉时期叫做宫合关,乃是连接新长安与整个西川的战略要地,也是西川最大的码头所在。
    天启卫并未直接进城,而是在宫合府十余里外,靠近码头的一座小山丘上安营扎寨,并按照战时条例,修筑了为数众多的瞭望哨。
    众人都不明白他此举究竟是何意,直到天启卫安顿下来的第二天,数十艘货船遮天蔽日地抵达了宫合府的码头。
    天启卫立刻全军出动,将码头封锁,然后从上面卸下了几十车盖着毛毡的货物,这些货物没有在码头上停留片刻,直接便被运进了刚刚建好的营寨,从此销声匿迹。
    而剩下的船上则是几个商队,他们卸下上百车稀奇古怪的货物之后,便立刻进入了宫合府中,将这里仅有的七八间客栈全部包了下来。
    徐锐的马车之中,辽王的白手套叶十一脸苦笑地望着徐锐道:“我的徐大人,这一路可真是不容易,我已经快十年没有亲自跟船了,差点散了架,您干吗一定要我亲自来不可,时间还定得那么急?”
    徐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有钱赚还那么多话,若是不愿意那你回去好了,反正抢着来的人不会少。”
    “有钱赚?”
    一听到这三个字,叶十顿时来了兴趣:“徐大人又有了新的想法?”
    徐锐笑道:“想法自然是有,就看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干。”
    叶十眼珠微微一转,低声问道:“徐大人,您让我运过来的货只有三分之二是咱们产的,剩下几十车都是由您的天启卫辎重连亲自押运,谁都不得靠近,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神秘?该不会就是发财的东西吧?”
    徐锐白了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东西运到你便是大功一件,知道得多了,危险也就多了。”
    能让徐锐如此谨慎的自然是火炮和大批量的炮弹,毕竟他这次来的主要目的还是测试火炮的饱和耐受度。
    为此,徐锐几乎把所有的家底都搬了过来,不但有备用的炮管,还有近万发炮弹,这些都是高度机密,走陆路又慢又不安全,这才采用航运,还用其他货物打了个掩护。
    “明白,明白。”
    叶十会意地点了点头,识趣地闭上了嘴。
    徐锐没有多说,另起了一个话头,问道:“以你商人的眼光,对西川怎么看?”
    叶十沉吟片刻,说道:“西川是个好地方,若各国统一,这里便是整个天下的中心,自然贵不可言,现在嘛,却是南北两朝,以及西梁三国的交汇之地,虽然混乱了些,但机会仍然不少。”
    “这么好的地方,你为何不来这里做生意?”
    徐锐又问。
    叶十道:“哪里是不想,之前也尝试过许多次,一来我朝与南朝敌对,除了走私,没有通商的可能,去西梁贩马吧,又被朝廷明令禁止,而其他的东西实在没有什么赚头。
    二来此地乃是大汉古都,不少前朝遗族都扎根在此,势力十分庞大,外来之人想要分一杯羹,实在难上加难。
    不瞒您说,别说生意场上的事,就算是官场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辽王殿下曾经几次想要染指西川,都被那些豪族顶了回来,就是他老人家都一筹莫展呐。”
    徐锐点了点头,问道:“若是我说想在这里扎下根来,大把大把地捞银子,你信吗?”
    叶十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若换个人,在下便当做一句笑谈了,不过您徐大人不就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人吗?若对您没有信心,我又何必千里迢迢地跑到这里来?”
    “滑头……”
    徐锐坏笑一声,展开一张地图,指着西川说道:“你看,西川就像你说得那样,是三国的交界之地,四通八达,又有险可守,简直是块风水宝地,若是能在这里建立一个贸易基地,直接和西梁、南朝做生意,那还不赚翻了天?”
    叶十点头道:“赚头当然不小,可方才在下说的那两个问题才是拦路虎,若是不解决,恐怕很难实现。”
    徐锐笑道:“你知道朝廷为何不许你们从西梁贩马吗?”
    “不知。”
    叶十摇了摇头。
    徐锐又问:“你们把什么东西卖到西梁去换人家的马?”
    叶十道:“西梁土地贫瘠,人口稀少,资源也相对贫乏,当然是粮食和煤铁在那里最为值钱。”
    徐锐点头道:“这就对了,西梁是南朝的属国,也是南朝的养马之地,你们把粮食和煤铁这样的战略资源卖到西梁去,解决了他们产业短板,时间一长他们便会慢慢富强起来,朝廷哪有不禁之理?
    而我就不一样了,纺纱、牙膏、牙刷、肥皂、纸张,可乐、葡萄酒、火柴、打火机、珠宝首饰,还有镜子,这些都是工业制成品。
    我将这些东西卖给西梁,然后从西梁买回重要的马匹和其他原材料。
    这样不仅不会解决西梁的产业短板,甚至会形成以高价的工业制成品换取低价原材料,再高价卖给他们的剪刀差。
    时间一长,他们不但会愈加贫困,而且由于产业链的畸形发展,还会对我们越来越依赖。
    除此之外,西梁每年出产的战马就那么多,都用来和我们做生意,卖给南朝的自然就少,这边等于在赚钱的同时,还削弱了西梁和南朝,朝廷不但不会禁制,甚至还会鼓励。”
    徐锐说的其实就是工业革命之后,西方列强对世界殖民统治的基本手段。
    殖民者通过技术和经济优势,从被殖民者身上吸血,养肥了自己的同时,还让殖民地对自己产生了依赖,再也无法脱身。
    “还能这样?!”
    什么“产业链”,什么“剪刀差”,叶十听得一头雾水,却明白了徐锐的大致意思,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天做生意还能和国政联系在一起。
    “当然能。”
    徐锐笑道:“只要能打开市场,他们便再也别想跑,到时候源源不断的钱都会流进咱们的口袋,粗略估计一年至少也有大几百万两的进项。”
    “徐大人,有这么好的事您可千万不能忘了我啊,若是您嫌我的分量不够,我可以请王爷直接派人来和您谈,什么条件您都可以提。”
    听完徐锐的话,叶十顿时激动起来。
    徐锐笑道:“不着急,这么大的饼,我一个人自然吃不掉,不光是你,只要是愿意合作的人都有肉吃,不过早来一天,自然就要比别人多吃一嘴。”
    “那您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叶十迫不及待地问。
    徐锐道:“我的计划是在西川建立一个贸易的桥头堡,地点刻意避开了遗族扎堆的新长安,而选在大有潜力的宫合府,就是为了要将这个桥头堡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然后再以这个桥头堡为贸易中心和转运基地,将咱们的工业制成品卖到西梁,甚至南朝。
    这件事有两个关键,第一,必须由我们牵头,其他人即使想要参与进来,也必须是合作者,而不是领导者,所有利益必须由咱们来分配,这件事我会亲自去办。
    第二,西梁现在还没有使用工业制成品的习惯,打开市场十分重要,我已经制定了详尽的营销计划,这几天也在官场上做了点文章。
    不过我没有那么多精力,所以这件事便要交给你了,必要的时候,你得借辽王殿下的力,他在西川的所有力量都必须参与进来。
    等到咱们的产品深入人心,西梁甚至南朝便会成为咱们的产品倾销基地,到时候就是躺着都能被银子压死。”
    “好,您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一会儿我就给王爷写信。”
    叶十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下来。
    徐锐点了点头,又道:“至于你说的那些遗族,我了解过,西川的遗族以崔、卢、王、郑四大家族为首,无一不是前朝的一流世家,而且绵延千多年,根深蒂固,底蕴丰厚。
    他们的确有些麻烦,不过和在京城的时候一样,咱们的产业之前从未有过,和他们的利益并不冲突,我有信心解决。
    何况这一路上我都在造势,演了这么大一场戏,又吊足了他们的胃口,我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来主动接触我了。”
    “为何要他们主动来接触您?”
    叶十不解地问。
    徐锐笑道:“这也是关键,只有让他们对我产生好奇,主动来接触我,一切才显得自然,是他们求我,而不是我求他们,到时候我将他们绑上星河集团的这辆战车,才会有更多的话语权。”
    叶十听罢,竖起了一根大拇指,笑道:“论算计,我这个奸商甘拜下风,徐大人您可真不像是个读书人。”
    徐锐摇头道:“你错了,就是读过书才知道该如何去算计,知识就是第一生产力,有时间你也该多学习才是啊。”
    “知识就是第一生产力……”
    叶十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所思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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