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威十七年三月初一,清明。
    一场暴雨突然降临,连绵半月不见停歇,数条大河水位暴涨,随时可能冲破河堤,将小半个南朝化为一片泽国,内阁、户部、工部紧急组织抢险,调拨救灾物资,忙成一团。
    正午时分,黑云压城,暴雨倾盆,长街之上人迹罕至,一骑斥候顶风冒雨兀自进城,直奔兵部而去,“哗啦啦”的雨点声淹没了急促的马蹄。
    半个时辰之后,宫门大开,刘异带着一众亲卫冒雨狂奔,一直疾驰到宫门之内。
    众人下马,亲卫们候在宫门外,早已等待多时的宦官们连忙举着伞迎了上来。
    刘异解下蓑衣交给亲卫,跟着宦官朝南书房快步走去,宦官们低着头,刘异想着心事,一路上竟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说。
    南书房门口,兵部尚书肖进武焦急地来回踱步,见到刘异到场方才站定。
    “究竟是何紧急军务,弄得这般紧张?”
    挥退引路的宦官,刘异一边拍着身上的水,一边问到。
    肖进武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好说,咱们进去再谈。”
    说着,肖进武推开南书房的大门,和刘异一同走了进去。
    南书房之中,京师十二卫主帅悉数到齐,兵部左侍郎胡悦,御马监掌印太监王顺德也在场,除了武圣洪广利之外,大魏军中首脑一个不落。
    刘异和肖进武朝众将拱手,走到最前面的两个位置坐下,立刻便有宦官端来姜汤和茶水。
    二人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汪顺便如鬼魅一般从屏风后飘了出来,紧接着宏威皇帝快步走到龙案之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参见陛下!”
    众人连忙见礼。
    宏威皇帝一脸凝重,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大家连忙起身,重新坐好。
    “陛下……”
    眼见人来得差不多了,肖进武站了起来,刚刚说了两个字,便见宏威皇帝挥手打断了他。
    “肖爱卿稍等,还有人未到。”
    “还有人要来?”
    众位微微一愣,只见排位最末果然还有一张椅子,刘异与肖进武对视一眼,已经猜到那人是谁。
    不多时,南书房的大门再度被人推开,徐锐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他的官服已被雨水淋透,几个宦官连忙送来一块毛毯,徐锐也不客气,立刻披在身上,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好。
    王懿一见是他,目中凶光一闪而已,偏过头视而不见,其他人则表情各异,但都朝徐锐拱手行礼,徐锐也不敢托大,见过皇帝之后便一一还礼。
    在场的最次也是正三品的大员,至少手握数万雄兵,唯独徐锐不过是个六品小官,所辖也不过千人而已,混在这群大佬之中十分扎眼。
    “好了,人已到齐,肖爱卿说说吧。”
    宏威皇帝在龙案后沉声说了一句。
    肖进武点了点头,起身道:“刚刚收到的八百里加急,今年二月十二,南朝起兵五十万,越过北齐边境。
    二月十六日攻克陲州,斩首一万两千。
    二月十七日攻克连城、商宜、万州,斩首三万余人;
    二月二十日野战大破北齐援军,歼敌四万有余;
    二月二十四日,南朝主力越过北环江,进犯北齐梧州。
    二月二十八日攻克坠龙关,翻过流青山,抵达魏齐边境,切断了我国与北齐的大部分联系,随时可能进犯我北国腹地。
    与此同时,北齐告急,求援的使者和国书已经上路,但近日连降暴雨,耽搁了不少时日,预计最晚明天便会抵达长兴城。”
    肖进武开始介绍的同时,已经有几个宦官架起了一副巨大的地图,随着他的讲解,众将的目光在地图上扫来扫去,已经基本掌握了南朝的进军路线。
    “众位爱卿怎么看?”
    宏威皇帝沉声问了一句,他自己则盯着地图,似是还在回味肖进武的战报。
    刘异眉头一皱,问肖进武道:“武陵王的那三支亲军可曾参战?”
    肖进武摇了摇头:“从战报上来看暂时还没有,但南朝起兵五十万,必是武陵王亲自领兵,那三支亲军定然会随军出征。”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徐锐却摩挲着下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之色。
    “奇怪,从南朝的进军路线来看,他们是从两国的东部边境开始交战,可为何南朝大军在连战连捷之下非但没有向北齐腹地挺近,反而饶了一圈打到了我大魏边境?”
    李光祖望着地图疑惑地问。
    “别忘了上次的泾阳之战。”
    梁同芳性格直率,也不顾及众人的面子,冷冷地提醒了一句,参加过泾阳之战的几个将领当即浑身一震。
    泾阳之战时,南朝也是利用突袭北齐的机会,成功诱使大魏出兵泾阳,钻进了他们的包围圈,要不是徐锐横空出世,带着两万多北武卫残兵冲破重围,在场的一半将领都已经成了刀下之鬼。
    眼下的情形和两年前何其相似,不由得令众人心底发寒。
    “仅仅两年,武陵王会故技重施吗?”
    肖进武似是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
    刘异冷哼道:“只要计策好用,为何不多用几次?武陵小儿已经尝到了甜头,就算故技重施也不稀奇。”
    肖进武绕着地图转了两圈,摇了摇头道:“若绕这一圈只是障眼法呢?等我军加紧准备防御南朝入侵,无法分身之时,武陵王若迅速回师,突袭北齐腹地很有可能一战而下,直接灭了北齐。”
    听到肖进武的这番分析,一众将领都微微点头,觉得极有可能。
    “尚书大人多虑了。”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王懿终于说话了。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王懿名头不小,但在军中偏偏算是另类,而且他本身也非京师十二卫出身,一众将领都对他好奇得紧,见他开口,都等着他的下文,唯独梁同芳和李光祖因为他与徐锐的嫌隙,冷哼一声,满脸不屑。
    “王卿有何高见?”
    宏威皇帝从地图上收回目光,似乎也对他的见解颇为期待。
    王懿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原本他来京城接掌中军左卫便是抱着一鸣惊人的心思,却没想到军中处处有人掣肘,还没等他把关系理顺,又和徐锐起了冲突。
    这一系列的挫折搞得他灰头土脸,十分难堪,眼下有了扳回一城,重新立足的机会,他自然万分重视。
    早在肖进武刚刚念完战报的时候他便心中有数,一直没有说话便是在推敲自己的想法中还有没有漏洞,眼下他已基本确定自己的计策基本上无懈可击,才敢当着众人放话。
    “诸位大人,本官曾计算过,从宏威三年武陵王崭露头角,到宏威十五年的泾阳之战,武陵王前前后后共有七次机会灭掉北齐。
    可是这些战役要么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匆匆撤军,要么刚刚陷入苦战便立刻转移目标,从来没有一次是真正像样的灭国战争。”
    “咦?好像真是如此,为何这般奇怪?”
    被他这么一说,众将顿时眉头一皱,心中都冒出相同的疑问。
    王懿心中一喜,面上却仍旧不紧不慢地说:“其实这一点很好理解,北齐多山,易守难攻,其地理位置偏安一隅,地窄民贫,盛产之物也不过煤铁,而煤铁两物恰好南朝蕴藏丰富。
    南朝若消耗巨大代价攻占北齐,不但得不偿失,而且极有可能陷入战争泥潭,给我军可乘之机,所以纵使灭掉北齐的机会出现了七次之多,武陵王却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声东击西。
    以出兵北齐为诱饵,达成其他的战略目的。”
    “嘶……”
    众将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仔细一想竟真如王懿所言,只是如此浅显的规律众人先前竟然无一察觉。
    所谓行家一开口,便知有没有,王懿虽然年纪不大,但深谙韬略,的确很有几分本事。
    刹那间,好几位将领心里都冒出这个想法,对他的话也愈加重视起来。
    “那依卿之意,我军该当如何?”
    宏威皇帝问到。
    王懿道:“启禀陛下,微臣判断武陵王此次出兵虽然剑指北齐,实则意在大魏,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无非就是要引我军上当。
    无论我军是直接出兵北齐,或是突袭南朝复地,南朝主力都会迅速冲破国界,直奔长兴而来,也许武陵王真的下定了决心,打算打一场灭国战争,但他要灭的绝对不是北齐,而是我大魏!”
    “什么?!”
    众人闻言顿时一惊,仔细在地图上一看,若五十万南朝精锐真的绕开大魏主力,冲破国界,直逼兵力空虚的长兴城,还真有可能被他偷袭成功,一战而下。
    想到这里,包括宏威皇帝、刘异和肖进武在内,都是冷汗连连,后怕不已。
    “王卿有何对策?”
    宏威皇帝问到。
    王懿笑道:“臣有一计,可令南朝蛮子有来无回!”
    “哦?”
    在场之人顿时精神一振,宏威皇帝忙道:“快快讲来。”
    王懿抱拳道:“陛下,诸位大人,眼下武陵王主力还在北齐,无论他使多少障眼法,想要突破到我大魏复地都需要穿过流青山。”
    说着,他朝徐锐望了一眼,见他低着头不说话,心中冷笑一声,又继续说道:“流青山地形险要,军队难以展开,先前徐大人大破武陵亲军便是利用了流青山的地势之利。
    我们只要遣一军佯装上当,深入北齐,然后将主力埋伏在流青山静候武陵王自投罗网,到时候无论他来多少人,还不是关门打狗,有来无回?”
    “妙啊!”
    王懿的话才说完,立刻便有几人抚掌大笑,就连肖进武和刘异的脸色都好看了几分。
    不得不承认,他这一番分析有理有据,极有说服力,而且即便武陵王没有中计,也不会有多大损失,战争的主动权仍然握在大魏手里,绝对称得上妙计。
    宏威皇帝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显然也十分欣赏王懿此计,可他正要说话之前,却突然往徐锐那边瞟了一眼,见徐锐正漫不经心地掏着耳朵,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丝鬼火。
    “徐锐,王卿此计你以为如何?”
    突然被宏威皇帝点了名,众人立刻朝徐锐望去,徐锐似乎有些意外,楞了半刻才讪讪地笑了起来。
    “若是如此用兵,只怕又是一次泾阳大败而已。”
    他不紧不慢地张口说到,语气平淡地好像在说今晚的菜单。
    然而听到这句话,王懿顿时瞳孔一缩,其他几个将领更是满脸惊愕,宏威皇帝刚刚露出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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