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多南朝精锐冲入山口,与两千前锋营士卒拼死一战,双方都有不能后退的理由,各自为了信念拼死厮杀。

    或许是犀角军和黑旗军太强,或许是前锋营经过一系列转战,已经疲惫不堪,总之即使他们已经爆发出决死的力量,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可还是节节败退。

    战场上,绝对的力量就像一柄无情的大锤,总能轻易杂碎一切旁门左道。

    不得已之下,梅闯毅然命人点火,那是徐锐留下的最后一个后手。

    沟渠中的火油立刻点燃了秋日的枯树林,战场变成了一片火海,守在山口的前锋营和城里的白虎营一样,在最危急的关头选择了同归于尽的悲壮,稍稍稳住阵脚。

    但钟庆渊深知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若不能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不仅是他,连同身后的黑旗军都会沦为笑柄。

    堂堂数万精锐,竟留不下北武卫五万残兵。

    这无论是对他的骄傲,还是对黑旗军的辉煌都是不可接受的耻辱。

    为尽快打开道路,钟庆渊甚至亲自卸甲下马,手持长刀杀入战团。

    他视烈焰如无物,两米多高的伟岸身躯好似一座灯塔,指引着凶狠的南朝士卒在烈火之中左突右杀,三度冲破前锋营的防线,却又都被立下死志的梅闯带人逼了回来。

    两边互不相让之下,战斗的激烈和血腥程度渐渐超出想象,不少参战的士卒哪怕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毅然选择死死抱住敌人,一同被烈火吞噬。

    浓烟滚滚之中,有无数烧焦的尸体紧紧缠绕在一起,如同虐恋千年的爱人,再也无法分开。

    敌人终究还是太多,太强。

    开战仅仅半个时辰,防线便已经千疮百孔,岌岌可危。

    对于前锋营的将士们来说,时间仿佛凝固,镇守山口两个时辰的任务似乎永远无法完成。

    而南朝大军眼见胜利在望,士气大振,进攻越发凶狠,山口防线几乎就要告破。

    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洪启的三千骑兵终于杀至,他们不顾双方的实力差距,没有一刻停留,立刻从背后杀入战团。

    此时正巧是钟庆渊一鼓作气全力冲击前锋营防线的时候,根本没有余力防守从后方插来的利刃。

    这个时机选得太好,两面夹击之下,南朝大军阵脚大乱,若是换做其他军队很有可能就此溃散,一蹶不振,被他们打出一场奇迹翻盘的经典战例。

    只可惜他们的对手是兵圣武陵王的两支亲军,他们之所以被称作王牌中的王牌,除了具备冠绝天下的战力之外,强悍的战斗意志更是令人发指。

    就算在最艰难,最混乱的时刻,他们仍能顶住压力从容调整阵型,将最锋利的长毛插进敌人的心脏。

    洪启的绝命突袭没能成功,眼见南朝大军迅速在乱局之中重整旗鼓,数支骑兵向他们合围而来,三位将军只得当机立断,奋力冲破前方的阻拦与前锋营最后的守军汇合。

    然而一旦没了首尾两头的牵制,南朝大军便能全力出击,主攻一个方向,兵锋更盛。

    面对潮水般涌来的凶狠敌人,烈焰包围的绝境和有死无生的绝望,两千前锋营士卒和三千骑兵毫不退缩,打出了北国精锐应有的气势。

    战斗整整持续了近三个时辰,从山口一直打到山腰,直到炙热的火焰在飞扬的大雪中渐渐熄灭,最后一个北武卫战士才堪堪倒下。

    而此时,守军将官梅闯、洪启、张北江和田忠都早已葬身在火场之中,有的甚至已达一个时辰之久。

    最后一个时辰的战斗,其实完全是由幸存的北武卫将士自由抵抗,他们的无畏和英勇最终将如狼似虎的南朝大军挡在了流青山之外。

    天色已暗,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下,南朝大军的火把犹如满天星斗。

    钟庆渊就站在星斗中心,浑身浴血,满脸焦黑,发髻散乱干枯,尤其口鼻处都被浓烟熏出了明显的痕迹,仿佛从煤窑之中挖出来的一般。

    他提着长刀,静静凝望着最后一个敌人的尸体,健硕的胸口不停起伏,口中喷出一阵阵灼热的白雾。

    “将军,我军胜了!”

    一个士卒点着火把,单膝跪在他的身后,抱拳说到,语气里没有一丝喜悦的意味。

    这一战,他们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虽然伤亡要比北朝将士小得多,但终究还是被拦了下来。

    对于两支战无不胜的兵圣亲军来说,这种耻辱堪比全军覆没。

    亲兵递来一件黑色大氅,小心翼翼地为钟庆渊披上,又双手举过刀鞘端到他的面前,他回过神来,一把接过刀鞘,就要收刀入鞘,却怎么也插不进去。

    钟庆渊微微一愣,低头去看时才发现宝刀上满是豁口,刀刃更是已经卷得不成样子。

    他皱了皱眉,将宝刀随手扔掉,又一把扯下身上的大氅,赤裸着上半身向岭东城走去。

    “将军!”

    毕竟是雪天,又是寒夜,几个亲兵怕他着凉,连忙捧着衣甲追他而去。

    钟庆渊突然停下脚步,豁然转身,冷冷地对身边一众将官道:“王爷的铁蹄之下向来没有漏网之鱼,我黑旗、犀角身为王爷亲军,当以今日为耻!”

    一众将官面红耳赤,咬着牙底下了头。

    钟庆渊扫视众人一眼,沉声道:“此事没完,传令全军,今日已晚,山路难行,各营好生歇息,明日天亮出发,继续作战!”

    副将踏前一步,抱拳道:“敢问将军,如何作战?”

    钟庆渊道:“北武卫力图直接穿越流青山回到魏国境内,那是痴心妄想!

    犀角军听令,命尔等明日出发,借道北齐,绕过流青山追击敌寇,若有阻拦者不论是谁一并消灭!黑旗军弃马、卸甲,与本将一同进山,咬住北武卫的尾巴,即使深入北朝国境,也要将他们尽数歼灭!”

    副将脸色一变,急道:“将军,王爷之前三令五申,不许我军冲破国界,此举……此举……”

    钟庆渊冷哼一声:“怎么,怕了?若是怕了就跑快点,争取在流青山中屠尽敌寇!本将今日对天发誓,不将这支孤军全部歼灭,誓不回朝!”

    说完,钟庆渊再不理会众人,大步朝岭东城走去。

    山中,上官不达和管家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山路上走去。

    他们没有跟着其他暗棋脱离战团,而是跟着洪启的骑兵冲过钟庆渊的防线,与梅闯的前锋营守军汇合。

    当时正值大战,场面一片混乱,没人会在意他们的死活,上官不达立刻趁机扔下战马,拉着管家逃进了流青山。

    “老爷老奴走不动了……”

    不知走了多久,管家长呼一声,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靠着崖壁大口喘着粗气,任由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在脑袋上。

    上官不达也累得够呛,被马鞍磨破的皮肤火辣辣地疼,走路时动作大些就受不了,连坐下都不成,只能扶着崖壁慢慢恢复体力。

    “我也走不动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上官不达叹了口气,抓起一团白雪塞进嘴里,贪婪地吸收水分。

    管家喘匀了气,苦着脸问道:“老爷,刚才怎么不跟暗棋一起走,反倒跑进山里来了?”

    上官不达没好气道:“你以为他们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就是想利用咱们而已,跟他们一起走,早晚要死!”

    管家摇头道:“可咱们这么进山,就算不跌下悬崖,也根本熬不得两天。”

    上官不达斜靠在崖壁上,尽量放松身体,又不至于刺激到破掉的伤口,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然后才说:“咱们现在还穿着北武卫的军装,只要追上前面的队伍,就有可能混到北方去。”

    “可这样一来,咱们就成了叛国贼,就算到了北方,一旦被暗棋之人发现,还是活不下来。”

    上官不达叹了口气:“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能过一天算一天吧,也许时来运转,攀上一颗大树也说不定,到时候就不用那么担惊受怕了。”

    更远些的深山里,三狗带着一群士卒背着背篓艰难前行,背篓里装的当然是徐锐的宝贝,硝石和硫磺。

    马车进不了山,只能用人工驼运,这样一来不仅要少带物资,更加重了这些士卒的负担,走在艰险的流青山中稍不注意就会发生意外。

    刚刚进山一个多时辰,便已经有人连人带背篓摔进深渊,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地经历过几次有惊无险的失足。

    这时有人建议将货物卸去一半,以保证安全,但三狗说什么也不同意,竟自己跑到头前领路,为众人开道,也封住大家的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北武卫大军散在狭长的山路上,以营和伍为单位,星星点点地点起火堆,能搭帐篷的搭帐篷,没有地方搭帐篷的只能挤在一起相互取暖。

    “小将军,咱们什么时候去交差啊?”

    人群中,常乐凑到三狗身边,小声问到。

    三狗对这个半路加入的免费劳力非常满意,这家伙总是背最重的东西,还没有一句怨言,和那些老兵油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三狗知道,这不是因为这个叫王乐的老兵天生就傻,而是因为他想见锐哥,锐哥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果然很有道理。

    “锐哥去安排断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不过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三狗皱着眉头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山路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杂乱的呼喊声远远传来。

    “将军和徐佐领回来了!”

    听人如此一说,三狗微微一愣,常乐却是如同猎犬一般竖起了耳朵,一颗心砰砰狂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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