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汤药下肚,嘴巴里留下了浓重的苦涩滋味,小丫鬟碧秋接过阮云丝手中的药碗放在桌上,又将她扶着躺下来,然后掖好被角,一边殷勤的道:“如今虽然已经开春了,可这小产不是玩笑的,好在咱们家如今不似从前那般光景,这被褥药品一应都是俱全的,老太太太太和少爷又请了城里有名的大夫来,奶奶就放心好了。”

    阮云丝合上眼睛,似是懒得应答丫鬟的殷勤,只“嗯”了一声,碧秋见她的模样有些懒懒的,便拿起药碗悄悄退了出去。

    却在路过上房的时候被太太刘氏叫了进去,听她沉吟着问道:“你们奶奶的情况如今怎么样了?都小心伺候着些,虽然咱们家不是人家那些富贵的商户和贵族,但只要尽了心,赏钱还是有的。“

    碧秋连忙福了福身子道了声谢,然后笑道:“奴婢看着奶奶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再过两天,估摸着便能下床走动。往后可不就是没事儿了?太太就放心吧。”

    刘氏就点了点头,令碧秋出去,她这里出神了半晌,方站起身进了里屋,对炕上坐着的老太太道:“娘,刚刚碧秋过来说,媳妇那里已经没有大碍了,估摸着再过个两三天,就能下床走路,你看……”她脸上似是露出了一点为难的神色来。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嘴角便露出一丝微笑道:“信儿如今已经是举人了,身旁有两个姬妾也是该当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当日咱们家从贫户到有了如今这地位,多亏了媳妇拿自己的钱周全,又助信儿考上举人。只是从她嫁进来后,咱们也没亏待了她,那时咱们家虽然穷,但信儿身上好歹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咱们肯收容她,还让信儿娶了她,这不也是恩情吗?更何况,这又不是要她下堂,只不过是要再给信儿纳两房妾罢了,她若是懂事明理的,这事情论理不该咱们提,她自己就该张罗着才是。如今我怜她小产,怕身子虚,亲自为信儿置办这件事,她合该感激,怎么会恼?都是你多心罢了。”

    刘氏恭敬道:“是,媳妇身子虽窈窕,却不是个好生养的身材,她和信儿成婚三年才有了孩子,却又小产了,可见咱们张家的香火单单指望她是不行的。我只是觉着她平日里似乎颇为刚强,怕是听见这事儿,纵使面上不说,心里也要恼。如今听娘这样一说,我也就放心了。”

    张老太太点了点头,笑眯眯道:“你到底年轻,还是看走了眼。你以为当日我为什么做主让信儿娶了她?那时候你还反对呢,若不是信儿铁了心,单单是你,就不知要和我打多少饥荒。”一语未完,就听刘氏陪笑道:“是,那时候都是媳妇年轻不懂事,哪里有老太太经历得多?只是当时媳妇也是担心她来历不明,万一是哪个富商家的妾跑出来,就难说了。媳妇是怕连累咱们家吗?”

    张老太太微笑道:“你的担心不无道理,难道你以为我就没有这种担心?只不过是看她举止沉稳丝毫不乱,容貌秀丽倒在其次,却是举手投足间的那股贵气优雅不能忽略。我想来想去,觉着这女孩儿必定是从哪个大富大贵之家跑出来的,却并非是落难落魄之女,当日想着是让她成婚后表明身份,带挈着信儿平步青云。谁知她也能忍,竟直到如今也不肯露出身份来,我便死了心,想着她大概是和娘家那边彻底闹翻了。这倒也无妨,她总算没藏私,将自己的钱拿出来,到底帮信儿争到了这个举人。论这一点,不要说你,我心里也记着她的好。只不过事关张家开枝散叶的问题,哪里能由得她讲究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她既是大家子小姐,这方面也必定开明。咱们张家几代单传,好容易到了信儿这代出息了,又不是过去那养不起孩子的穷光景,可不是要多纳几房妻妾,生些儿子女儿绕膝承欢才好?”

    一番话说得刘氏笑意吟吟,心中最初那点忐忑也都尽去了,站起身道:“既如此,那媳妇明日就请城东的柳媒婆过来,她上一回还和我说,信儿这次高中举人,指不定今年秋天就能再中个进士,到那时,这样年少有为的,可不是春风得意?因此有好几个大户人家都有意和咱们攀亲,做姨娘做妾也愿意呢。”

    张老太太便笑道:“这可不是好呢?他们倒是聪明的,知道趁现在上赶着过来。真要是信儿中了进士,就是他们踏破门槛,那个时候咱们倒也看不上了。无妨,你就去安排吧,反正不过是纳两房小妾,倒也不必过于挑拣。”

    刘氏于是笑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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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树杏树的花都开了后,天气就渐渐和暖起来。

    阮云丝在自家那种了桃杏树的院子里来回走动着,一边看那花瓣被微风吹落,一边就对身边的碧秋笑着道:“在屋里躺了一个多月,只把我原本清醒的脑子也躺的昏沉沉的,如今终于可以出来走走,就赶上这繁花似锦,倒是几点好景致。”

    碧秋笑道:“奶奶说的是,只不过院子里这几株桃花杏花算得什么?叫奴婢说,倒不如去后园走走,那里的树多,还有凉亭。”

    阮云丝看了她一眼,摇头笑道:“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只以为树多便是好。却不知那后园虽顶着名是个园子,可它哪里能和真正地园子相比?既无水,也无花,湖泊曲桥,水榭歌台一样皆无,不过是两个亭子几十株花树罢了,这也能叫园子?依我说,倒不如这院里几棵树,虽然少些,总是得天然二字之趣。”

    碧秋奇道:“听奶奶这么说,竟是咱家的园子不好似的,但当初建成了,奶奶不也是着实夸奖了爷一番吗?说是园子虽小,却能看出大格局,非胸中有大丘壑者不能为。奴婢记得爷那时候可真是高兴坏了呢。”

    阮云丝撇撇嘴,似乎是想嘲笑两句,不过旋即忍住了,正色道:“爷自然是心里有丘壑的,只不过他并没看过那些真正大富人家里小桥流水的园林,筹谋上自然便差了些,更何况家里银钱也有限,能弄成这样也算是难得了。”

    碧秋左右望望,见四下无人,便小声道:“爷虽好,如今又是举人,但奴婢却总觉着奶奶更好,不是奴婢多嘴,奶奶若是换上那些富贵姑娘奶奶们的衣裳首饰,谁不把您当做神仙似的人物?奴婢早年也走过一些人家,那些大家闺秀和富家小姐们,还没有奶奶身上这个款段韵味儿呢。”

    大家子的小姐姑娘?阮云丝的回忆瞬间飞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嘴角边哂出一抹冷笑:侯府千金她自然是做过的,只不过又有什么意思?碧秋只看到人家满头珠翠衣香鬓影,她哪里知道那些背地里言刀语箭阴谋算计?生在侯门,一个不谨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若不是因为这个,她也不至于铁了心离家出走,闹出那样的天大风波。

    “奶奶,奶奶……”碧秋的声音把阮云丝的思绪拉回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心腹丫头,轻声道:“怎么了这是?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两年了,怎么动不动还是这样咋咋呼呼的?”

    “奶奶,方才那人……”碧秋的面色有些苍白,犹豫着看了阮云丝一眼,却又嗫嚅着不再开口,似乎是在惧怕着什么。

    阮云丝皱了皱眉头,冷冷道:“有什么你就说,怕什么?别忘了,你是我的丫头。”最后一句话,她刻意加重了语气,果然,就见碧秋的面色又苍白了几分,好半晌方低头道:“奶奶看没看见刚刚打门前过的那个人影?奴婢瞅着,倒……倒像是前街上那个何媒婆,不过,也许是奴婢眼花了也说不定。”

    “何媒婆?”阮云丝猛地站起身来,过了许久,方才又慢慢坐下,冷笑道:“穷秀才变成了举人,我如今又小产,怕是婆婆和老太太就起了别的心思吧。”

    碧秋慌忙道:“奶奶别气,您这刚小产过后,禁不得气的。叫奴婢说,少爷对奶奶还是言听计从,只要少爷不许这种事情发生,奶奶也不用出面儿,免得落了一个嫉妒的名头,何苦来呢?“

    阮云丝半晌没有出声,忽然看向碧秋道:“你觉得,爷能靠得住吗?”

    “能靠得住,肯定能靠得住。”碧秋急急忙忙道,却听阮云丝怅然叹道:“若是从前,我也知道他靠得住。只不过这中了举人之后,他的应酬倒是渐渐多了起来,怕只怕暖风熏得游人醉,错把青楼作绣楼了。”这诗被她改了一句,青楼乃是烟花女子所在之地,绣楼却是闺中女儿的清白之所,两者自然不可混淆。

    “奶奶。”碧秋有些担心的看着阮云丝,却见她站起身来,轻声道:“罢了,我有些乏了,碧秋,扶我回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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