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夜,袁五郎没有回房。

    原本该由他亲手用秤杆挑起的喜帕,最后是崔翎自己掀下来的,原本该执子之手夫妻同饮的合卺酒,也被置之一旁。对盛朝女子而言,没有丈夫称心如意和永不分离的承诺,这婚礼是不完满的。

    桔梗和木槿都有些慌乱无措,“小姐,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我们去请姑爷回来?”

    姑爷明日就要出征,以后的三五年间,小姐就要独自一人在这个陌生的府邸生活,倘若因为今夜不曾礼成而遭到旁人的嗤笑和轻慢,那孤独无援的她,刚才细数的那些好处,便都成了笑话。

    这等天大得委屈,但崔翎却似毫不在意。

    她将盘起的青丝放下,整了整身上的里衣,然后不紧不慢地爬到里床,“时辰不早了,你们快去歇着,从晨起到现在,你们两个一直都陪着我,也都累了。”

    成亲当真是件体力活,从天还没亮就得起身,一直等到夜深。

    这两个丫头整个过程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坐得端正,她们站得也纹丝不动,一直陪着她熬到子时,她都乏得浑身散了架,她们怎么会不累?

    但桔梗却死犟着不肯去歇,“小姐!”

    崔翎笑嘻嘻地拍了拍她肩膀,“虽然我不知道袁五郎闹这出是为什么,但你们放心,最多再过半个时辰,他一定会乖乖回房的。”

    天色太晚,她困倦不已,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所以,你们两个赶紧安心去睡。”

    桔梗还要说些什么,木槿却已经心领神会地放松了表情。

    木槿拉着桔梗说道,“小姐说什么,我们两个照着做就是,哪里来的那么多可是?再说,小姐什么时候骗过咱们?她说姑爷等会就回,姑爷就一定会回来。”

    新房的隔壁设了个耳房,两个陪嫁丫头便先安置在那。

    崔翎看着木槿好不容易拉着桔梗走了,不由摇了摇头叹道,“桔梗最是忠心,可这脑子总是转不过弯来,将来可不能给她挑个太精细的女婿,否则一准受人家欺负。”

    她想,袁五郎不肯回房的理由,要么就是不喜欢她,要么就是不想害她,或者还有别的她猜不透。

    但袁老太君非要求娶崔氏女的理由,不就只有那一个嘛。

    坊间早就流传安宁伯府崔家的女儿旺子嗣,这几十年来出嫁的女儿无不都是刚成婚就结麟儿的,而且三年抱两个,还包生儿子。

    尤其是她长房的大堂姐,嫁了九代单传的咸宁伯世子后,一连生了四个大胖小子,将咸宁伯夫人乐得逢人就夸,从此崔氏女好生养的名声传遍了整个大盛朝。

    袁老太君还指望着袁五郎今夜能够一举得孙呢,怎能容许他独自一人在书房过夜?

    果然,过了小半刻钟,崔翎就听到门外有了动静。

    袁浚几乎是被架着扔进喜房的,那些粗壮的婆子都是他祖母袁老太君身边得力的人。

    袁家极重孝道,镇国大将军袁世韬对老太君的孝顺是出了名的,只要老太君说东,他绝对不敢指西。威风凛凛的上将军,在老太君面前那像蔫了的黄花菜,半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这样一来,便连老太君泰安院的仆妇也都比别人多上几分威严了,那可是能直通老太君法耳的人,袁浚甚至连反抗都不能,就乖乖地被架着回了屋。

    他心里当然也觉得窝囊,但有什么办法呢?

    虽然他现在对屋子里的女子没有半分期待,心里甚至隐隐还带了一股厌恶的情绪。但他明日就要走了,这一去也不知道回不回得来,倘若能让祖母心里稍微安定一些,便是刀山火海也都敢下了,何况只是回去圆房?

    一个女人罢了!

    他轻轻呼了口气,硬着头皮走进了内室。

    八仙喜桌上的糕点都有用过的痕迹,白玉酒盏被推至一旁。华丽而沉重的金冠安然摆放在角落,绣着鸳鸯交颈的大红喜帕则懒懒地在金冠的一角耷拉着。

    龙凤喜烛燃烧了一半,影影绰绰地照着喜床上安睡的女子。

    袁浚坐在床沿,望着那张睡着时格外恬静安谧的脸,眼中情绪复杂。

    他的新婚妻子,无疑是个美人。

    如月般皎洁白皙的脸庞上,眉眼细致如同水墨风景,一张润红的樱桃小嘴,饱满而诱惑,薄薄的棉被下,裹着一具错落有致的身形,不论身量还是面容,这女子都堪称完美。

    可以想象,等她睁开眼站立在他身前时,该是怎样一番美丽的风情。

    袁浚想,倘若先前没有听到她那番残忍无情的说辞,他定必要庆幸能得这样一位家世匹配深明大义还生得如同天仙一般的妻子,不论战场如何险恶,便是为了她,他也一定会时刻警醒誓要活着回来。

    然而,现在的心情,已然完全不同。

    就像这女子将嫁给他当成一件差事,他娶她也不过只是令家人安心,彼此都不需要有什么期待,更不必谈什么怜惜和心疼。

    但袁浚终究不是那些世俗寻常的男子,对没有好感的女人,他没有办法只将圆房当成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在靠近几次都没有办法迈过心里那道关卡后,他决定放弃,假作酒醉不醒地将今夜混过去便罢,反正等明日起来敬了茶,他就要走了,之后她怎样全凭她自己。

    他吹灭红烛,只脱去外衫合着中衣上了床,因不想与里床的女子靠得太近,便抱着胸只盖了小半边被子,侧着身子闭上眼。

    没过多久,耳边响起一个清脆细弱的声音,“夫君……”

    袁浚皱了皱眉,有些不太想搭理她,便不出声假装已经睡着,但那女子却仍然不肯罢休,连唤了好几声“夫君”,而后竟还大胆地将手放到了他腰上。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在新房喜床之上,陌生女子手指的润滑和温暖从她的掌心传到他身上,令他身体的某个部分不知不觉间起了变化。

    他再无法安然装睡,只好沉着声问道,“何事?”

    崔翎咬了咬牙,“不能睡!我们……还没有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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