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折腾了一天,总算是把新娘子接到了府上,杨继早已广发喜帖,酉时刚过便在府内大摆宴席,治下达官显贵,地方名门望族皆来庆贺。

    谁料这大喜之日,迎亲的新郎官却不见了踪影,众人围坐于百桌之前,客套闲话已聊尽,各自发困,哈欠连天。可这是堂堂太守大公子的娶亲喜日,谁也不敢擅自离席,有这贼心,却没这贼胆。

    接亲的差使禀明缘由,却被杨继臭骂一通,下令多带些人马再去寻杨聪,要是一个时辰之内找不回公子,便砍了他的头。

    差使丝毫不敢松懈,带了人马原路返回,打着灯笼四处找人。杨聪被吓跑之后,回自个儿家的路都忘了怎么走,沿着小道胡碰乱撞,屁股后面还跟着几个拎着灯笼的鼠胆奴才,这几个奴才也不敢轻易对他说道,眼看着走岔了路。

    无奈之下,几人商量以三块叠起的石块作为标记,派其中一人赶回杨府禀报此事,这个仆从刚上官道,就碰见了着急忙慌的差使。

    差使拐进侧道,追上慌忙逃窜的杨聪,几番劝阻无果,情急之下用绳子绑了杨聪,架在马背上,赶回杨府复命。

    杨聪此刻哪像个成亲的新郎官,满脸灰土,散发糟乱,枯枝烂叶乱插其间,帽冠也不知丢何处去了,一身大红锦袍沾土黏尘,破烂不堪,足上大红锦履也跑丢一个。

    杨继对他的这个儿子甚是无语,命女仆即刻带下去换装打扮,杨聪平日里疯疯傻傻,一见到杨继便乖得像个孩提,说来也是邪乎。

    喜堂之上,一对新人三跪九拜,一声礼毕过后,杨聪傻笑个不停,在下人的指引下,手执彩球绸带,入了洞房。

    杨聪哪里见过陈婉儿长什么样,也不知道挑去红盖头,坐在一边只顾傻笑,新娘子坐在床头纹丝不动,纤纤十指交叉紧扣。

    喜堂之外,宾客满座,觥筹交错,好不欢闹,直到子时时分筵席才散,杨继喝得酩酊大醉,仍是一脸喜悦。

    陈婉儿之母蔡氏派去随亲的几个家奴,抬着嫁妆奔波了一路,又撞上了怪风,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扔下嫁妆四散奔逃。蔡氏坐立难安,只等家奴回府报信儿,整整等了一个晚上,还是不见一个人影儿。

    第二日,仍是不见回府的家奴,陈统随即遣派仆人赶去太守家府打探情况,得知昨日晚上杨府大摆筵席,锣鼓喧天,杨太守亲口告诉家奴陈婉儿已是他杨府的新妇,陈统闻言,思量小女已经接到杨府,便没有太过担忧。谁曾想,此时坐在婚床上的新妇却换了模样。

    洞房花烛夜,杨聪红盖头不揭,对着新娘一个劲儿的傻笑,生生愣坐了半宿,迎春自是不敢言语,低声啜泣,真真是洞房花烛月夜时,新妇却悲泪满襟。

    纸终归包不住火,第三日,杨继派仆人去请杨聪和新娘子前来正堂请安,他也想见识见识陈婉儿倾国倾城的容貌,谁料这新娘是害羞,还是认生,大红盖头还落在头上。

    迎春心中胆怯,畏手畏脚,杨继多次问话都未应答,杨继果然起了疑,他命杨聪掀开新娘的盖头,眼前却是一位相貌平平的女郎,当日前去迎亲的奴仆立马看出堂上的这位瑟瑟发抖的女郎根本不是陈婉儿。

    杨继大怒,命仆人将迎春拉到府院,棍棒相加,打得迎春满身伤痕,口吐鲜血,随后又折了她的腿脚,待到夜间无人之时,用一辆马车将她带到山野荒林,扔在密林深处,可怜的迎春身残无力,逃脱不得,活活冻死在寒天霜林中。

    迎亲的差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禀告杨继,陈婉儿确实是从陈府接出来的,但什么时候逃掉的却不得而知。杨继因为此事,依然对陈统心怀怨恨,他认为这是陈统设下的诡计,责令府人不可张扬此事,待寻个时机一定要报了此仇。

    陈婉儿滚落山林之后,生死未卜,真是世间何存十全事,自古红颜多薄命。

    县令嫁女的事一时间人尽皆知,令许向林没想到的是,陈统会这么快地把女儿嫁进太守家府去,他原想寻个机会,当着陈婉儿的面把前次说亲之事说个明白,看来现在也用不着劳神费心了。

    “公子,陈娘子虽然嫁给了郡守杨大人的儿子,可是我听别人说这杨公子好像有些痴傻...”三九低声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又是哪里听来的闲话?婉儿也算是我的小妹,不可背地里说她的坏话,三九。”

    “公子,三九怎敢背地里胡言,只是全县的人都这么说,所以我就...”

    “莫要多言,待陈兄他日前来,我亲自询问便知,吩咐你的事可有消息?”

    “公子,这几天我四处打听过了,没人看见冯娘子往何处去了。”

    “唉!这可如何是好。”许向林愁眉苦脸,身在许府,心却在冯子英身上,刚翻开诗书,又合了回去。

    “公子,以三九所想,那冯娘子被老爷赶出府门,怕是再也不敢回来了,更何况公子和她只有一时之缘,又何必天天挂念她...”

    “三九,子英身子还未痊愈,阿爹却不分青红皂白把她赶走,这天寒地冻的,她一个逃难的弱女子又能去哪里安身,怎不叫人心急...”

    “公子,当初是你救了冯娘子,也算是做了件积善行德的大好事,你又不欠她什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无论如何,必须找到她,方能心安哪。”

    三九摇摇头,叹着气出了书房,他想不明白公子何苦为了一个陌生女郎,把自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许向林并没有就此作罢,私下吩咐三九再去寻找。时过两月有余,三九跑遍了整个乌伤县,邻里街坊全都问个遍,就是打听不到冯子英的下落。

    许向林终日郁郁不乐,临窗发愣,更无心读什么经史文册,许昭看在眼里,却又不敢妄加责罚,只得委托夫人刘氏探探口风,到底是所为何事如此。

    一日,许母趁着空当进了书房,许向林正俯桌翻阅经史,脸色苍白,还在不停咳喘。

    “相儿,你这是怎么了?身子哪里不舒服告诉娘哪。”

    “娘,孩儿只是受了点风寒,无碍。娘找相儿有何急事?”

    “相儿啊,为娘看你整日茶饭不进,魂不守舍的,到底因何事如此?”

    “哦,娘多虑了,孩儿整日待在书房,这架上的文史经典看了不下百十来遍,或许是有些厌倦了吧。”

    “就此一事?”

    “就因如此,娘还是不要为儿操心咯。”许向林强颜欢笑。

    “这是哪里话,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为娘可怎么活。到娘身前来,娘啊为你做了件厚衣裳,试试合不合身。”

    许向林刚站起身,突感头疼欲裂,继而后背一阵刺痛,他伸手去挠,指头上却沾满了黑色的脓血,许母见状傻了眼,急忙扶他坐在床边,一边又呼喊三九。

    三九依许向林的吩咐,偷偷摸出府去打听冯子英的下落,仍是悻悻而归,垂着头刚要朝书房而来,就听到许母焦急大喊。

    “公子,夫人!这...这怎么回事?公子他?”

    “让你照看相儿,你跑哪里去了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医家哪!”

    三九夺门而出,一个时辰后请来了医家,许向林趴在床上疼痛不堪,背部左下的地方长了一颗硕大的瘤子,脓血还在往外流。

    “医家,我儿他怎么样了??”

    “令郎之疾实乃肝气阻滞,血运不畅所致,愚下开几副药方,可缓解此症,但良药可治身体之疾,却不能治心中顽疾,令郎的病更似因心郁所起,只有解开心结,此疾方可痊愈。”医家说罢告退出门而去。

    许母哭哭啼啼,自言自语:“我儿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呦!”三九站在一旁,看着公子又因病卧床不起,心中实是不忍,头脑一热说道:“都是因为冯娘子,公子才会落到这种地步!”

    “什么冯娘子?”

    “三九!你胡说些什么!”许向林闻言,急得快要爬起来,刚动身子,便觉得脊背痛如针扎,又一头栽到枕上。

    “公子,今天就算你打死我,我也要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许母追问道。

    “夫人,公子是因为冯娘子才变成这样的,这冯娘子就是先前被老爷赶出府的那个女郎。”

    “是她...”许母寻思了半天,才想起之前被向林救到府上的那个女郎。

    “公子气不过老爷那样对她,吩咐我四处打听她的下落,可是如今过了好些时日,还是没有冯娘子的下落,公子整日愁眉不展,像丢了魂儿似的,因为这事气火攻心,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三九!你...!”

    “公子,等你病好了,要打要骂三九绝无怨言,但三九实在不想看你这样熬下去了!”

    “三九,怎么不早点告知于我,唉!害得相儿得此疾症。”

    许向林几欲起身,但听三九言罢,侧头软软趴在床上,随即说道:“娘,要是不能再见子英一面,相儿的病恐怕无药可治。”

    “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哪,为了一个姑娘家家,竟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哎呀呀...”许母说着又哭了起来。

    三九悉心照顾许向林,过了几日病情有所好转,但背部的瘤子还是不见消去,时不时疼痛难忍,许母疼惜儿子,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打算与许昭商议,到底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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