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英轻轻眨了眨眼:“还是觉得不好?那就只能干脆利落些,哎……我找人给他治病,保证断根,也不收费用,只当是你报了恩,那么,就算恩情已了。”
    “既然没了恩,那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要还敢动手,大嘴巴抽上去,要是你打不赢,我有一百种法子能让人生不如死,都可教给你,不如你好好学学,那那人身上一样一样使上一遍,岂不快哉?”
    老板娘深觉得这主意很好。
    阿悟:“……”
    杨玉英三言两语哄得老板娘费月妮和这位阿悟都对她印象极佳,虽然她出的主意,阿悟并不怎么同意。
    “哎!”
    杨玉英苦笑,“如今这世道,咱们女子若不能自己立着,那真是一生跪着过日子的都有,现下不同以往,虽说还是难,可只要自己愿意,哪怕是女人也能争出一条活路。”
    阿悟沉默半晌,轻轻摇了摇头:“谢谢这位小姐。”
    老板娘眉眼晦暗:“阿悟没出嫁之前,那是我们靠山屯最出色的姑娘,长得好,身手好,能力强,比她弟弟强出百倍不止,家中里里外外都是她在操持。”
    “小姐,你可别因为她这样,就当她是那些大字不识一个,只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无知女子,我们阿悟,那是十三岁上就能靠着倒卖村子里妇人们的刺绣,给家里盖起三间大瓦房的能耐人。”
    “只是,咱们村的规矩和山下不一样,和你们那些贵人家的规矩更不一样,阿悟发过誓,要伺候费无期那废物,要给他们家传宗接代,给他娘养老送终,发了誓,做不到要依照族规处置的,死了都不能进咱们的祖坟。”
    “当年费无期的爹救了好些人,自己死了,村子里上下人等都受过他们家的恩,他便是再混账,村里也不能看着他出事。”
    正说着话,刚才送那厮回去的费家两个小哥,就跑到门口探头探脑,挤眉弄眼。
    老板娘一声厉喝,俩人刺溜一下钻进门,高声嚷嚷:“费无期快死了,阿悟姐,你快回去看看。”
    “六爷正过来呢。”
    “月姐你赶紧回去,莫让六爷瞧见,要是知道你又在这里头瞎搀和,六爷又要生气。”
    “他气什么?什么叫搀和,算起来费无期要叫我一声姑,作为长辈,我还不能管他了?整天说他爹对咱们有多大的贡献,他爹有多了不得,就是为了他爹,才更应该管教那混账东西,不管就真烂成了一滩泥!”
    费月妮气得跳脚。
    “咳!”
    门口窗帘一飞,两个老人家带着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齐齐挤进门,这会儿天还没黑,可是风已有了寒意,山风又大,他们一进来狂风乱吹,竟有些气势汹汹的劲。
    杨玉英发现阿悟不由自主地做了一个保护性动作,身体一侧,想把她护在身后,阻挡住这些人的视线。
    为首的两个老人显然没有和人起争执的心,上前一步,微微颤颤地行礼:“小姐,我们家那混账东西就是个混人,还请您高抬贵手,饶过他这一遭。”
    杨玉英挑眉:“我要偏不呢?”
    “噗!”
    费月妮勉强把笑声吞回去,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弯弯。
    两个老人大约没想到杨玉英会这么说话,一时无语,半晌一撩衣摆,就要下跪,杨玉英一转身,嗖一下飞出房门,很随意地道:“你们爱怎么跪,我管不着,可我这人心软的很,一向看不得这个,你们要是这般,本小姐走了。”
    头发有一点秃的老人蹭一下直起身,奔到门口,脸上带了些苦意:“是老朽孟浪,小姐勿怪。”
    另一个老人也苦笑:“如今山风大,小姐仔细受寒,快请进来坐。”
    他们两个到把人家的茶肆当成他们自家的。
    两个老人带来的小年轻们,凑在一处嘀嘀咕咕,个个眉眼上都带着官司,眼角眉梢带出点窃笑。
    费月妮搂着阿悟的肩,笑道:“三爷,六爷,您二老整天给费无期那厮擦屁股,你们也不嫌烦?他那么个狗东西,值得你们这么护着?”
    秃头老人深吸了口气,不理她,只对杨玉英道:“我那侄孙得罪了小姐,回头老朽一定重罚他……”
    “没人得罪我,我这人一向好脾气,与人为善,轻易不得罪人,也没人会得罪我,要是真有得罪我的,连我这样的好人都觉得被得罪了,那肯定是江洋大盗,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直接弄死了事,干脆利落,哪里还会站在这儿同人瞎扯?”
    杨玉英笑盈盈说话,神色悠然,语声不高不低,很是动人。
    周围好些正值壮年的小伙子看得都呆了眼。
    阿悟忍不住抬头,静静地看着杨玉英,神色迷离,又有些黯然。她本来想做的也是这样的女子,自幼在家读书学艺,论悟性,她比弟弟好得多,阿爹曾说,若她是男儿,他们家家传的那点东西就算有了着落。
    可惜,她只是个女孩子。
    弟弟天分不高,人又太胆小,阿爹只希望他能当一个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将来下山过正常的生活。
    他那样的孩子,本也不适合待在山上,要是不给他找个生路,自己怎能安心?
    阿悟心里明白,嫁给费无期,自己这辈子也便是如此了,她也早早说服了自己,但看到眼前这样英姿飒爽的姑娘,她才知道,原来她也并不怎么甘心!
    “真好。”
    费月妮小声咕哝。
    秃头老人家却是半点不觉得眼前女子好,反而深深叹息——真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圣人之言,半点不差。
    秃头老人嘴唇颤抖半晌,拖过凳子坐下:“小姐还请直言,究竟要如何,才肯放过无期。”
    杨玉英冷笑:“你们要明白,我没有不肯放过任何人,那人的身体有疾,他自己病了,怪不得旁人。”
    “不过,我到是能给他治治,但我不是大夫,找我治病可以,我不要钱,我要什么,你们心里应该有谱吧?”
    杨玉英伸手把阿悟拉到身边,冷声道。
    秃头老人蹙眉,心下有些微不悦:“小姐,您是外人,我们靠山屯的事,您不明白。”
    “我也不需要明白。”杨玉英笑起来,眉眼生动,颇为得意的模样,“我本一懒人,这般辛苦学得一身本领,为的是什么?为的可不就是活得肆意,我有本事,我就不需要明白什么,我只要知道,现在我看见你们欺负人,我便念头不通达,我就要管,非管不可。”
    杨玉英一仰头,露出嫩白的小脸,娇憨中透着一股子英气,“所以我便管了,服不服?不服,憋着!”
    两个老头:“……”
    形势比人强,这些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人比小辈们吃的盐都多,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万万不可招惹,他们门清。
    杨玉英如此年轻,一身本领,看皮肤的色泽,满是珠玉之色,不是千万宠爱,百般怜惜,怎么可能养得出来?
    这就是个金尊玉贵大家小姐,绝对招惹不得。
    老头心下觉得自家侄孙很倒霉,你打老婆,回家关上门去打,自家村子里的人听见最多背地里捶你一顿,骂你几句,总不至于要了你的命,偏在外头越发无所顾忌,一下子招惹上个年轻的‘侠女’,这不找死呢?
    他们还不清楚,越是年轻人越容易冲动,不顾后果,他们可不管会不会得罪人,只一心只认为天老大,他们老二,他们说的那些就是真理,他们就要替天行道。
    秃头老人心力交瘁,苦笑:“是,是,小姐说的是,我们哪里会不服?只想问一句,如何才能让小姐念头通达?”
    说着,他便瞥了阿悟一眼。
    “看什么看!”
    杨玉英扬眉。
    老人家顿时缩头,讪讪道:“是,是,小姐,您有什么要求,还请发个话,但凡能做到,小老儿绝不推辞。”
    “本也轮不到我提要求。”杨玉英拉着阿悟的手臂,“我看你这般年纪,也挺有威望,应该在你们村子里很有地位?”
    “不敢,小老儿行六,人称费老六,忝为费家族长。在靠山屯,乡亲们还愿意给小老儿几分薄面。”
    “那我问你,我听人说阿悟这小娘子自嫁你们费家以后,孝顺婆母,操持家务,样样色色都做得极妥帖,可是真的?”
    “是,阿悟是个好女子,我费家的好媳妇。”
    “我知道,阿悟给她弟弟一点银钱,供她弟弟读书,她贴补了娘家,这事按照老理,很是不该。”
    杨玉英幽幽道。
    “哪里的话。”费六爷高声道,“咱们靠山屯,费家袁家,那是世代姻亲,说是两家,同一家也无甚区别,都是乡里乡亲,别说慎哥是阿悟的亲弟弟,那就是随便哪个乡亲急需点银钱,咱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费六爷一脸感叹,“无期那小子整日游手好闲,从来不往家拿半个大子,家里吃喝用度都是阿悟一分一厘给赚回来的,连他娘治病的钱,也是阿悟和阿悟他爹一起卖了家里的田产和在县城的铺子换回来,阿悟贴补她弟弟,那谁能怪她?”
    “算你们还有点良心。”
    杨玉英顿了顿,忽然神色一肃,“你们那个费无期快死了,听见没有,阴差已经在叫魂。”
    屋中静寂无声,那些年轻小子们暗自嘀咕——若是真的才好。
    在太平山靠山屯,能称为祸害的人当真不多,这个费无期便是其中最让人恶心的一个。
    费六爷蹙眉,刚想说话,外头忽然传来声声急促的喊声:“三爷,六爷,不得了了,您快瞧瞧,费无期不好了。”
    只听一通乱响,几个人抬着门板一路直冲,冲到门口众人就听到了细弱的呻吟声。
    却见费无期脸色青绿,双目紧闭,嘴角渗出血来,头发汗淋淋,显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人都快不成了。
    费六爷骇然变色。
    杨玉英的声音刚好响起:“又来了,阎王爷催命声。”
    “啊!”
    费无期身体倏然抖动,口吐白沫。
    旁边有个中年人,大概是大夫,身上还带着药味,急声道:“摸不着脉了,这是要死了,哎呦喂,这可如何是好,大根就留下这么个独苗苗,临死前拉着我的手叮嘱,让我照顾他,这小子连个后都没给大根留下。”
    中年人嚎啕大哭。
    两个老头都被他哭得六神无主,就是费月妮和阿悟,还有那些年轻人们神色都有点异变。
    这费无期再是废物点心,惹人生恨,那也是一块儿长大的弟兄,小时候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谁和谁不是骨肉相亲?
    他们此时真看费无期去死,心中也不免有一点点心虚。
    杨玉英向前走了几步,把手悬在费无期的小腹上,轻声道:“话还没说完,容他先续命一刻钟。”
    话音一落,费无期忽然深吸了口气,身体平静了些许,慢慢睁开眼,眼珠子四下里转动了一圈,尚不能说话,面上却流露出惊恐之意。
    费六爷精神大振,连忙道:“小姐果然是神医手段,您有什么要求,尽管直说。”
    杨玉英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袖口,盯着阿悟,勾了勾唇角:“我要阿悟。”
    费六一愣。
    杨玉英笑了笑:“没听明白?我说,我要阿悟,也不用什么卖身契,现在不时兴了。我只要从今以后三年,阿悟听我的,我让她不许挨打,她就不能让任何人动她一根手指头,她丈夫不行,她婆婆不行,她爹都不行。”
    “我要在你们村子里租间房子住一段时日,过过山居生活,阿悟就来照顾我好了,这个费无期的病,得三年才能去根,这三年里,阿悟就是我的。”
    杨玉英此番话,说的是理所当然,半点不心虚,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很是一副万事随心,高兴就好的做派。
    费家两个老头:“……”
    他们还没吭声,费无期呻吟着扯开嗓子吼:“好,答应,我答应!”
    杨玉英翻了个白眼:“轮得着你来做阿悟的主?”
    费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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