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戚芳龄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来自祁门县的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还是在预定的时间顺顺当当地进了京城。
    京城一如往常繁华似锦。
    这日,天刚蒙蒙亮,静山伯府一干下人们早早忙活起来。
    小姐要喝新鲜的燕窝粥,需得早早准备。
    最要紧的是表姑娘要喝的补药,那是伯爷都要过问,差一点都不成。
    两位少爷还好说,就是小少爷要早起跟先生温书,得早早准备容易入口,不伤脾胃的早饭。
    这事极不容易,小少爷是个挑嘴的孩子,从小就不好伺候。
    “傅表姑娘。”
    杨玉英从西跨院的林荫小径上出来,穿过溪畔的羊肠小道,直奔大厨房。
    一路上遇见的下人,皆是行一礼,客气一句就算完事。
    这位傅表姑娘来伯府五日,日日都能在这地处见到她,下人们早就见怪不怪。
    不过到也没人烦她,而且都挺欢喜。
    毕竟这位傅表姑娘有眼力又出手大方,要用厨房从来不去占几个要用的灶,只用偏远角落的一口闲灶。
    而且但凡帮她挑担柴,生个火,送些食材,都能拿到为数不少的赏钱。
    就为了这个,好些下人如今都颇喜欢巴结她。
    杨玉英从后门进了大厨房,顺手捏了两个银瓜子给替她把灶台生好烧开水的粗使下人。
    “辛苦两位。”
    “哪里的话,傅表姑娘且忙着,有事招呼我们哥俩一声便成。”
    说着,两个人就退了出去。
    一出门,掂量了掂量手里的银瓜子,皆是喜逐颜开。
    “比咱的月例那是只多不少。傅表姑娘可真好伺候。”
    因着家里已经有了表姑娘,下人们就特别乖觉地叫傅秀秀,傅表姑娘。
    得亏现在来的是杨玉英,她猜要是原来的傅秀秀,听下人这般称呼,非得使个主意,好生把这些人等都教训一顿。
    那另外一个表姑娘,更是得被她记恨上。
    至于斗起来谁吃亏……还是傅秀秀吃亏的可能性大些。
    这小姑娘是个聪明人,可是那位林依依,在皇城司的档案里有记载。
    到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林依依的运气好的有点离谱。
    凡和她亲近的,做什么事都顺遂。
    凡和她作对的,多多少少都要倒霉。
    杨玉英默默把切好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肉馅和准备好的酱料细细炸出来,浓郁的香气扑鼻,在烤成金黄的馕饼上开一道缝。
    肉馅灌进去,涂上一点酱料,在稍稍烘烤封口。
    酥脆金黄的外皮,滚上一层芝麻,不用吃只是看,就让人特别又食欲。
    香味随风飘出窗子。
    在前头灶台做事的厨子们皆是忍不住鼻子耸动。
    这香味着实有些过分霸道了些。
    几个大厨面面相觑,偷偷窥视,只看见杨玉英又抓了两个银瓜子,请婆子洗碗刷锅。
    他们同傅表姑娘不熟,也不好去问,稍一犹豫,杨玉英就拎着食盒徐徐而去。
    大厨房的几个厨子面面相觑。
    “我瞧这傅表姑娘,不似一般人物。”
    自傅表姑娘和那位定亲,送信准备进京备嫁以来,伯府上下关于她的传言就相当不好听,连癞蛤蟆要吃天鹅肉之类的话都说了。
    人人道她不学无术,品性恶劣,府里两位小姐也被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同她结交,以免名声被污。
    表姑娘进伯府时,进得完全没有存在感,下了车从角门入,由一个面孔严肃的婆子带路。
    静山伯还在当值,自是见不到,接待她的是大少夫人,大少夫人也就随随便便把人往偏僻的西边小跨院一塞,就算完事。
    就连表姑娘定亲的时家,也没来半点消息。
    这两日不知多少人看傅表姑娘的笑话,偏偏人家自己是安之若素,不急不乱,也不随便去打听,更没上赶着找存在感。
    就他们观察,人家可不像大家想象中那么没见识的乡下女孩子。
    别的不说,就这份下厨的手艺,就值得人高看一眼。
    或许别人会说身为千金小姐,会不会做饭都是小事,可在他们厨子看来,但凡有一手好厨艺的,必是耐性,天性,心性都不坏的人。
    傅表姑娘今年才芳龄十六,厨房里的事却是样样精通,难道人还能差?
    “再说,至少她并不像传说的那么穷酸!”
    银瓜子造型简单,可手艺很细腻,用料十分扎实,这位打赏下人大方得紧,手头散漫,肯定不缺钱花。
    杨玉英拎着食盒从大厨房出来,从西北的竹林走,穿越月亮门,就到茶园外的八角凉亭,才过来,便发现自己这两日寻的僻静之所,居然来了一个小小的不速之客。
    小男孩儿六七岁的年纪,脸颊消瘦,略有些苍白,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眼珠,坐在石凳上一板一眼地玩九宫格。
    杨玉英脚步不停,悠悠哉哉地登上石阶,在旁边坐下来。
    小男孩儿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有点害羞,小声道:“姑姑安好。”
    杨玉英轻笑,“壮壮今天早晨怎么没同梅先生温书?”
    这孩子她认得,静山伯嫡长孙,乃是整个静山伯府的小公子,最要紧的人物之一。
    一边问,杨玉英一边掀开食盒,取出里面温度正好的肉馕饼,在顶端先咬了一小口,浓香的汤汁吸入口中,在舌尖上炸开,鲜美的让人浑身舒坦。
    杨玉英在吃食上从不爱委屈自己,她也不爱燕窝鱼翅,喜欢的吃食都不金贵,口味也稍重,可在静山伯府,显然不会有人对她这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上心,送到她那儿的食物,不说多不能入口,但通常不是冷了,就是淡了,再不然也可能齁得很,除了外表好看,着实没甚优点。
    没办法,杨玉英只好自己去做。
    壮壮的目光在馕饼上流连,心不在焉地道:“先生有事,要我自己玩半日。”
    “嗯,嗯。”
    馕饼特别香,味道十分好,她的手艺一点也不曾退步。
    许久不曾入厨房,偶尔做一下,到还挺有趣。
    杨玉英咬到第二口,就听见吞口水的声响,略一抬头,只见小壮壮可怜巴巴地盯着她看,口水直流。
    “唔,这馕饼虽然是烫面的,但里面都是炸了的肉,还是不大好消化,听你母亲说你的肠胃不大好,大夫要求精细养着?”
    小男孩儿鼓了鼓脸,忽然伸出手揪住杨玉英的裙摆,小声哼哼道:“好姑姑,让我吃半块儿成不成?就半块儿,不多吃。”
    杨玉英笑得不行,伸手握住他纤细的小手腕,诊了诊脉,到察觉不出什么严重病症,想来孩子可能有点早产,小时候身体不佳,肠胃容易不适,但长到现在,到已无恙。
    她便以指为刀,截下三指宽的饼子递过去。
    壮壮眼睛一亮,接过来就啊呜一口,一口下去,眼睛更闪亮,捧着饼子像小松鼠似的小口小口地啃,特别珍惜的模样。
    杨玉英在他小眼神的盯视下,把剩下的一个半饼子都给吃了,又喝了一小碗荷叶牛乳。
    牛乳到是可以分给壮壮一小碗。
    壮壮的牛乳还没喝完,就有个桃色袄裙的丫头匆匆过来,抬头看见自家小少爷吃得满嘴胡须,登时如遭雷劈,使劲瞪了杨玉英一眼,才连忙小心地抱起小少爷,转头走人。
    “姑姑,饼子好香。我特别喜欢,谢谢您。”
    丫头脚下登时一趔趄。
    杨玉英失笑,到也不介意。
    不过从这一日起,凉亭这里就时常多一位小客人,早晨和晚上都要过来,时不时总能蹭杨玉英一顿饭。
    因着他,杨玉英还特意调整了下饭食,平日里她爱吃的辣味通常不放,不爱吃的蛋卷之类,偶尔也会做,果然很讨小孩儿欢心。
    偶尔杨玉英也指点指点壮壮的功课,像他现在喜欢玩的九宫格,杨玉英闲来也爱用它打发时间。
    一大一小两个人就比一比谁解得快,谁解的多,赌注便是杨玉英手头一些不大给壮壮吃的小零食。
    壮壮通常都是要输的。
    除非杨玉英想让他赢。
    虽然总是输,可壮壮还是玩得非常高兴,哪怕他输了,就要给眼前这位姑姑背书,还要完成姑姑给留的功课,但通常他还是能吃到特别好事的食物。
    他平时就不爱吃厨房做得饭,不是软烂的厉害,就是寡淡的很,一点滋味也无。
    在族学,和他一样大,甚至比他小一点的同窗吃的伙食都比他吃的香得多,可是,他每次和母亲说,母亲都会亲自下厨,然后就让他的食物变得更加难吃。
    “哎!”
    虽然他很爱母亲了,但是真不想吃母亲做得爱心餐。
    很快,壮壮就不局限在凉亭,只要有时间便去杨玉英的地盘寻她。
    一来二去的,大少夫人梁氏,忽然发现自己的宝贝儿子最近来看她的时间好像稍稍减少了一些。
    壮壮生来体弱,他父母对他十分怜爱,做母亲的更是把自家心头肉看得无比重要,孩子身上有一点变化也难瞒过母亲的眼睛。
    “孙少爷这几日常去西跨院。”
    梁氏稍稍一顿,才想起来西跨院里如今住着一个表姑娘。
    “傅家表妹?”
    梁氏顿时有些紧张。
    婆母曾说过,这位傅表妹应敬而远之,家里的孩子们教养都严,也单纯,爷们外头的事,她们这些女人不去管,爷们要接纳亲戚投靠,他们也给伺候着,可要是让人把自家精心培养的孩子给带坏了,那绝对不行。
    她可只有一个宝贝疙瘩。
    “不是说备嫁么?给她送缎子布匹过去,让她踏踏实实在屋里绣她的嫁妆。”
    梁氏恼怒道。
    连带着都有些迁怒时家,时家自己决定和那丫头结亲,人都到京城了,时家却一点消息也无。
    就是要退亲,也不能没一点音讯。
    戚明和戚正两兄弟刚从工部回来,进了家门,还没把带给依依表妹的礼物送过去,大哥戚明就让媳妇一通数落,数落他不关心儿子的学业和生活。
    “……”
    戚明满头雾水,听妻子一哭诉,到好像自己十恶不赦似的,哄了哄媳妇,连忙去家学接孩子。
    静山伯府家学的先生,请的是况休谈,况老。老人家曾中过状元,只是性格太耿介,不适应官场,做官不到三年便致仕,去书院任教,三年前才被重金礼聘回静山伯府上,教府里的少爷,小姐们读书。
    他年纪不小,教女孩子也不必担心闲话,静山伯府对女孩的教养只是要求识字,男孩们又小,教起来不费力,况老正找地方养老,双方自然都满意。
    戚明来看过儿子,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下自家这小子最近读书如何,可有调皮捣乱,没想到况老到难得夸起孩子来。
    “长生这孩子最近知道自己努力上进了,在算学方面极有长进,也爱学,时常要问我问题,还问得很在点子上。他也开始学着写文章,写得有板有眼,我可都还没开始教,应是你们长辈们花了心思,这很好,他以前也不是不聪明,只是耐性不足,现在这样,真是不错。”
    况老一通夸奖,略一犹豫,又笑道,“最近应该是有高人指点长生功课,前日我给他拿九宫格题目玩,错把给我大弟子用的题目给了他,那题极难,我琢磨了大半年才出的,让我大弟子去做,也非三五日能破解,结果上午给他,下午他就拿回了唯一正确的答案,这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手笔,你们静山伯府,是不是招揽了哪位名士?”
    戚明:??
    哪来的名士?
    不对,他到底来干嘛的?
    再一看儿子,伸手抄起来掂量了掂量,好家伙,重了!
    脸色红润健康,瞧着连头发发质都有了些许改变,小脸颊红扑扑,煞是惹人喜欢。
    戚明:“……”
    所以,他到底要干什么?
    妻子的话犹在耳边,况老满脸好奇的模样也在眼前。
    戚明此时是真有点糊涂。
    他犹豫了下,没有把自家妻子要他叮咛儿子的话说出口,打算暂时先观望一二。
    到是时修远那里,的确应该旁敲侧击一下子才好。
    时修远在刑部任职,戚明在工部,虽不是一个衙门但也算是同僚,还能说得上话。
    当天晚上,戚明就寻到时修远,很严肃地问他:“对你和我傅家表妹的婚事,你怎么想?无论你怎么想,也不应该搁置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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