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次日晌午,院中的亭子里,谢徵侧身凭栏而坐,她单手扶额,双目紧闭,似有些倦意,玉枝以为她已睡着了,轻手轻脚的走过来,她却睁眼,略显疲惫的问:“玉枝,县侯还没回来么?”

    “是,”玉枝回。

    谢徵似乎有些来气,起身道:“一声不吭的就走了,连个口信儿都不留。”

    正说着,忽见一个部曲急匆匆朝这儿跑来,谢徵欣喜,以为是桓陵回来了,于是也迎面走过去,却不料那部曲却禀道:.“太子来了。”

    闻知是萧赜到访而非桓陵回来,谢徵一时间喜也不是,忧也不是,玉枝看着她,笑道:“娘子料得不假,太子果真来了。”

    谢徵犹豫了一下才说:“去把昨晚那把剑拿着,我先去客堂,你拿上剑,在外候着,听我吩咐。”

    她说完便赶往客堂,走到客堂外,只见萧赜站在里头的案台前,似乎正打量着案台上燃着的香料,他是一个人来的。

    谢徵入内,“殿下到此,就只是为了琢磨这龙脑香?”她脚步轻缓无声,萧赜背朝门外,尚不知她进来,直至听到她说话,方知她已到此,他转身,疑道:“龙脑香?”

    “正是。”

    萧赜回头看了一眼那块香料,随后说道:“这可是世间罕有的奇香。”

    谢徵笑而不语,只是指向茶几前的胡凳,“殿下请坐。”

    待他落座,谢徵提着茶壶,近前为他斟茶,言道:“县侯外出未归,殿下此来,恐怕得败兴而返了。”

    萧赜说笑:“什么意思?逐客令?”

    谢徵亦笑了笑,她放下茶壶,轻语:“德音岂敢!殿下是太子,日后将是大齐之主,德音不敢轻易冒犯。”

    萧赜闻她此言,抬眸打量了她一眼,心里却不知在想什么,他道:“孤今日,是专程过来找你的。”

    “找我?找我做甚?”谢徵脸上露出戏谑的笑,“该不是又把我当作谢大司马了吧?”

    萧赜看着她,没有说话,细想昨晚他假扮刺客刺杀谢徵,原想试探她身手如何,可没想到她竟毫无还手之力,而阳侯自幼习得一身好功夫傍身,这个谢徵,显然不是她。

    可她与桓陵在孔家茶舍有意设计引他至此,让他进入圈套“无意间”与她初遇,实在是别有居心,若说她是对手派来接近他的,可她又屡次在他面前提及谢昱,还曾暗示他,他在朝中处境危险,故意惹他怀疑……萧赜对她的来意,当真是毫无头绪!

    “倒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萧赜有些窘迫,他拎起茶壶,往自己跟前的茶盏里添了茶水,谢徵闻言付之一笑,直言:“依我看,殿下今日是来索要东西的。”

    萧赜愣了一下,谢徵侧首看向门外,唤:“玉枝!”紧接着便见玉枝捧着一把剑走进来,谢徵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便直接将剑放在了萧赜面前,而萧赜此时已然怔住,谢徵说道:“其实殿下若要找德音,便像今日这般,从侯府正门光明正大的进来便是了,不必假扮成刺客深夜到访。”

    “你都知道了?”

    “原本是不知道的,如今知道了,”谢徵眼中带笑,佯装是套萧赜的话才得知刺客是他,萧赜深信不疑,谢徵看了眼他被衣袖遮住的手腕,问:“殿下手腕上的伤势如何?”

    如此关切,轻声细语,竟很是温柔,听罢只觉得酥软入骨,萧赜心头一荡,握住带着齿痕的手腕转了转,笑道:“无妨。”

    谢徵佯装心怀歉疚,微微低下头,莞尔一笑,言道:“我也是一时情急,这才伤了殿下,何况,我原也不知那刺客就是殿下,若是知道,下嘴便不会如此重了。”

    萧赜一愣,“言外之意,你即便知道是孤,也会下嘴狠咬一口?”

    谢徵莞尔一笑,“危急关头,自是保命要紧。”

    萧赜被她这样的耿直逗笑,却又认真起来,坦言:“其实孤昨晚,真的没有恶意的。”

    “我知道,殿下一是为了试探我究竟是不是谢大司马,二是为了打探我的底细,”谢徵言至此,忽的美目一转,带着一丝戏弄与挑衅的说:“殿下…怀疑我是武陵王和临川王派来的,对么?”

    谢徵如此一说,萧赜便愈发看不透她了,索性开门见山的问:“那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谢徵啊,仅此而已。”

    话音落,萧赜沉默,谢徵看着他,心下思量着,前些日子玉枝塞在他马鞍里的那个锦囊,莫非他没有看到?也罢,他本已暗中调兵埋伏在建康,十分的谨慎小心,自也无需她再提醒了。

    谢徵打破沉寂,问起了那把剑,“这把剑,对殿下似乎很重要?”

    萧赜拿起剑,紧紧握着,似乎极是珍爱,“这是阳侯赠予孤的,”他不再避讳,如实说了。

    谢徵闻之似笑非笑,言道:“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谢大司马虽为女子,然少年出仕,身经百战,亦当如此,可惜,她没有战死沙场,却死在陛下的猜忌之下。”

    “你亦相信她没有谋逆之心?”萧赜望着她,目中满怀祈盼。

    “纵是我相信又如何?既是陛下要杀她,那她的是非对错,便也不重要了。”

    萧赜心底荡起了一丝涟漪,单凭她方才这一席话,他便已视她作知己了。

    这世上,有几人相信阳侯是清白的?又有几人会为她惋惜?

    屈指可数!

    谢徵起身走到门口,望着外面,言道:“布衣可终身,宠禄岂足赖,倘若大司马当初主动交释兵权,不知,是否能保全性命……”她说罢,轻叹了一声。

    她有时当真会这样想,倘若她当初在帮萧道成打下江山后便请旨辞官,拒授大司马之职,成为一个对皇权斗争毫无利用价值的普通人,那之后的种种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萧赜亦起身走至她身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阳侯战功赫赫,功高盖主,父皇多疑,早已忌惮她,她便是交释兵权,怕也难保周全。”

    “怪只怪大司马鸿鹄之志,不甘做燕雀,”她虽出身陈郡谢氏,可自出生起便没了娘亲,父亲又战死沙场,外太祖母萧珩怜她年幼,将她接到齐王府抚养,那时还是齐王的表舅萧道成常教她舞刀弄枪,还带着她征战沙场,养出了她的一番雄心壮志,即使到现在,她也仍不甘做无名之辈。

    “那你呢?你可有鸿鹄之志?”萧赜目光略显狡黠,他竟又借此试探起她的来意。

    谢徵知他心思,却也照实说了,“当世朝堂,还有女子用武之地?”

    “你若想,自会有门路,”萧赜言外之意,倘若谢徵有入仕之意,他可一手为她铺路,当朝选官之制为九品中正制,即在朝为官且德高望重之人为中正,凡中正者皆可推举家世品学兼优之人入仕,他是太子,自有办法让谢徵得到推举。

    谢徵淡淡一笑,避谈此事,只是走到案台前,拿起一个密封的罐子,说道:“年初蠲了一罐雪水埋在地底下,前两日才刨出来,用这无根之水来煮茶,味道与普通的井水和泉水是大不一样的,殿下可要尝尝?”

    既是谢徵不愿多提入仕之事,萧赜自也识趣,故也避而不谈,配合着她喝茶的事,应声道:“既是谢娘子盛情相邀,那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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