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寒分不清自己是身在梦中还是处于现实之中。她看见过晴儿姐姐在冰面上被恶人杀死,也看见过她言笑晏晏的为自己准备及笄礼时的衣裳。那时而欢喜时而忧伤的姣好容颜,如雾似幻让人辨不清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她在这些幻境中来回穿梭,有时担惊受怕有时又轻松愉悦。那些发生过的同未发生过的事情搅在一起让人筋疲力尽。

    巧儿自灌下药汤后,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见一直昏睡着的小姐突然动了动手指,忙握住了她的手,大声唤到

    “小姐,快醒醒!”

    叶梦寒只觉得自己头脑昏沉,身子也乏的厉害。倒是胃里一股暖流流经四肢百骸,洗去了一直环绕在她身上的寒意。

    她双眼微睁,似乎听见巧儿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过了好一阵子,才看清楚自己罗床的幔帐。

    “原来都是梦啊…”

    她长出了一口气,怪不得自己看到的那些画面都如此荒诞,好在这一切都是梦境。

    巧儿看她睁开了眼,本来很是欢喜。但又见她对自己毫无反应,反而露出了个傻傻笑容。立时想起刚刚黄大夫所说的话。难道小姐真的变成了痴儿?

    她担忧的看着叶梦寒,试探性地问道

    “小姐,可还记得我是谁?”

    叶梦寒因高热烧的全身乏力,四肢瘫软的就是扭头也有些困难。她慢慢转过身子,向巧儿反问道

    “为什么问这种傻问题?你是巧儿啊。”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但却像给巧儿吃了一颗定心丸。多日的担忧终于可以放下,鼻子一时发酸掉下几滴泪来。

    她小心地将叶梦寒扶起,又在她身后支了软枕方便她坐起。

    叶梦寒看她眼里含泪便问道

    “你干嘛要哭?”

    她只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不知道她这一梦实是凶险。高热多日不退,真把这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都吓坏了。

    巧儿见她这幅懵懂的样子,心中更是酸涩。只自己擦了眼泪,将这几日她发生的事情都与她说了一遍。

    叶梦寒这才知道,原来她已经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难怪竟做了那样多的梦。

    巧儿看她精神恹恹地,也清楚这病还未算完全好了。只是刚才赵氏那一副用心险恶的作为,若不早些和小姐说清楚,让她心里有了提防,往后这小病怕也要变成沉疾。

    “你是说母亲要害我?”

    叶梦寒听完巧儿的复述,脸色就更差了些。

    她自然知道赵氏对于她和她生身之母是很厌恶的。但原想着只要她谨守庶女本分,无非也就是受些刁难。

    况且赵氏一向爱惜羽毛从不亲自动手。单就是叶梦嫆和叶梦淮的刁难,有爹爹护着,她一样可以安然度过出嫁前的日子。

    但如今看来,却是自己太过天真了。赵氏竟真想要她的命!往日她只要能同晴儿姐姐一起玩耍,再关注些田园野趣这庶女生活也就还过得去。

    现在晴儿姐姐不在了,赵氏又差点借着她生病算计于她。只怕从此以后她就要和往日那些潇洒日子作别了。

    巧儿看她沉默不语,就知道她已经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这才略微放了一点儿心。小姐心思纯正,做事又胆大,从前偷着来往方府其实就很危险了。如今方府已然倾覆,小姐也该收收心思好好看一看她们的境况。在这叶府中小姐可算不上什么正经的主子,要想活得安逸,还是要努力为自己博一条出路才是!

    主仆二人谈了许久,等到第二日巧儿去禀叶老爷时,叶梦寒已经比昨日精神了许多。

    叶父走到床前,看她本就幼稚的身体因为生病又消瘦了些,思女情切也是十分心疼。好在黄大夫医术高明,一碗药灌下去总算是捡回了性命。身子再怎么单薄终究也还是可以补回来的。

    这几天他也是诸事缠身。朝堂之上因为方宰相一家获罪,原本得力的太子一派也被打压的厉害。暗潮涌动,虽然叶父一直是独善其身的中立派,但既为朝臣也少不得要面对各党势力的拉拢。

    眼下是一个头两个大,实在没有过多的精力留在家中照看女儿。看她性命无碍后,也算放下了心。将她托付给赵氏之后,就上朝去了。

    叶老爷走的匆忙,所以等替叶老爷传信的黛儿,到赵氏面前告诉她叶梦寒已醒时,叶老爷已经出门了。

    少了演戏的对象,赵氏自然不用再跑这一趟,装什么慈母样子了。她让丫鬟替她梳好发髻,自己又从贵祥斋的瓷盒里挑了两滴茉莉头油滴在乌发上。这才不慌不忙的叫人奉茶来。

    看着镜中自己仍然美貌的容颜,才露出一个笑颜。对前来请安的女儿道

    “这小妮子命也真是贱,我本以为她真要如那黄大夫所言烧成个傻子呢!谁知只一碗药汤就把她救了回来。”

    她心情不虞,说话就更显刻薄。语气尖利的就是寻常人听了都有些刺耳,但叶梦嫆却是受听的很。她很是赞同的点点头,冲母亲回道

    “可不是正是么,怪不得人常说贱命好养活!”

    赵氏抿了口送到嘴边的香茗,接着女儿的话说

    “虽说只是条贱命,但我最近看她却越来越不顺眼了。”

    那小妮子虽然只有十岁,但是眉目相貌却与她生母越来越相似了。

    “怪不得母亲看她厌烦,女儿我也巴不得咱们府上没有这么一位三小姐呢!”

    自己去花笺诗会本来就是想要出个风头,结果风头没出,倒是被叶梦寒看了场笑话。这不是要呕死她嘛。

    “反正那丫头没几年就及笄了,等他一过及笄礼我立刻就将她嫁出去。等到了夫婿家,我看她还有没有这些娇滴滴的毛病。”

    自己是当家主母,一个庶女嫁什么人还不是自己说了算。眼下没除了这个孽障也是算她倒霉,到时候嫁给个腌臜东西可是比死了还要难受的!

    想到这,赵氏倒是有点庆幸叶梦寒被这一剂药汤救了回来。不然将来怕是要错过很多好戏了。

    “嘿嘿,母亲倒是和哥哥想在一起去了。那天哥哥还和我说,咱们叶府三小姐的婚事可要好好考量。”

    “淮儿也说过?”

    赵氏比叶梦嫆想的要深,儿子有经世之才将来自然是要辅佐明君的。既然他关心起了叶梦寒的婚事,难道是早有估算?

    想到这赵氏沉思了下,若是这个小妮子能替儿子铺路也算是她的大功德了。既如此还要与儿子商量一下早做准备,以免自家丈夫坏了事儿。

    赵氏与叶梦嫆母女二人不急不慌的吃完早饭,这才分道扬镳。一个准备去叶梦寒院子里扮演好慈母的角色,一个忙着为自己添置新衣以准备在下一次诗会中艳压群芳。

    叶府众人逍遥自在,而站在朝堂上的叶父却是汗如雨下。

    龙椅高筑建隆帝在上方端坐,底下的臣子是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朝堂之上雅雀无声,甚至连君臣之间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建隆帝呵的一声发出声冷笑,下面人齐刷刷的跪了下去。

    “时至今日,竟还有人替他求情!怎么,人都宰了还要朕替他复生不能!”

    高大的帝王将折子狠狠的掷在地上,金砖发出嘭的一声声响回荡在朝堂之上。叶父只觉得他流下来的汗快要把官袍浸透了。

    这个他自然是指方宰相,方宰相一家斩首的斩首,自杀的自杀。自然是不可能再活过来了,但与方家有牵扯的人却还有很多。太子舍不得自己的势力一下损失过半,总要找人替方宰相辩白几句,不为别的只为能保全下自己在朝中的关系。

    但这冒死谏言的人竟选在他们御史府中!他生怕建隆帝一怒之下会将迁怒他们,只能咬紧了下唇,克制着自己的战栗之意。

    “圣上息怒,方赢海一事臣也深受其害。自知做出此举之人定是不能明辨是非的无能之辈。圣上不必太过仁慈,天威如此只需将此人视作其同党即可。”

    因为方昼澜放火自戕,将中丞大人的房子也烧了个干净。因家财全部被损毁,御史中丞大人对花笺案一案也是秉持着从重处理的态度。况且他本是三皇子一脉,对于清除敌手的势力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只是这样一来,倒是将御史府摘出去一些。也好让建隆帝明白,写折子递上去的那位御史是自己个儿偷着递上去的。和他们御史府整体可没有任何关系,没看处在上位的中丞大人都这般说么。

    建隆帝自然也是知道中丞大人宅邸被毁的事情。有一个共同的受害人出来说话,心情也稍微好受了些。他知道这折子必然是方赢海的残留势力,也只有他们这些利益相关者才敢在这个时候触自己眉头。

    不过,他正值壮年,太子就要开始摆布朝堂了么?竟也真有受他唆使的糊涂东西敢来出头。御史上书不就是打着自己不好杀言官的主意么。

    敢如此揣度他的心思,还用祖宗的规矩要挟他,这人该死!

    “李大人不愧是朕的肱股之臣,与朕想法一致。这写折子的人既然为赌咒朕的人说话,那便也是乱臣贼子。判与罪臣方赢海同罪,诛九族,府中下人皆发配到边城刺字赎罪。”

    建隆的声音冰冷又无情。叶父身旁不远处的年轻御史咚的一声昏倒在地上,正是上折子替方赢海求情的那一位太子党官员。

    御前侍卫将人拖了下去,皇帝冷哼一声,倒也没再追究其他人的意思。

    只是经过今天这么一遭,在场的朝臣们都清楚了一个事实,太子一党恐怕真要亡了。方宰相是太子母家的近臣,这样的关系建隆帝如何不清楚?以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众人便都以为圣上是属意嫡子正统的,现在看来恐怕未必如此。

    一位帝王再怎么宠爱儿子,臣子的忠心也是不可赏赐的。不然方宰相好端端的坐着首辅的位置,做什么赌咒圣上的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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