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鬼之事告一段落,但紫霄殿议非但未曾结束,反而愈发的凝重。

    当诸葛无法默然归列之后,紫霄大殿不少人尚且处于义愤填膺之时,有人开始眼露恍然。

    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掌门真人悬刀于那位天书峰主头顶久而不落,反令其投鼠忌器、束手束脚。

    他们不禁感叹掌门真人手段之凌厉,谋划之深远。

    倘若今日给予其刮骨一刀,固然能打压诸葛氏族之气焰,但却为日后埋下隐患。

    至少会打草惊蛇,令人徒生防范,日后门中再有行动必然阻碍重重。

    当然,今次放其一马同样有利有弊。

    弊端便是紫霄门中日后但有犯禁效尤之事,必会以杜景为例、以诸葛无法为准绳,一旦禁之不绝必然祸患无穷,此其一也。

    再则是紫霄三大阵营境况掌门不是不清楚,但其依旧如此姑息纵容,足可说明两点:一是掌门真人对于门中大局谋足在胸,并不将区区‘派系之争’放在眼里;二为如此局面正是掌门真人幕后操纵,助推紫霄内部谋变,不令其成为一潭死水。

    然而无论何者为其真正意图,亦或者两者皆是,都足以说明今日一切皆在掌门真人的掌控之中。

    当然,今日在这紫霄大殿之中,能够想明白这一点之人仅在少数,唯有傲立大殿最前方那参与今日‘敲打’之事的数人方才心如明镜,其余之人仅仅看到紫霄派三大阵营争权夺利、掌门真人伟岸圣明的一面。

    譬如曹骐骥沉默不语,俨然对于成为今次‘震慑’诸葛氏族的助推之事已然渐渐明晰,其不时上瞥的目光之中闪过几道复杂神色。

    他乃是亲眼目睹其成长历程之人,看着司马元从当初的身不由己到而今的翻云覆雨,不过短短三十余年,便将其淬炼成一位掌执一宗内外的弈棋人。

    就连天书峰那位都被他禁足拴住,其制衡之术越发的炉火纯青了。

    另外一位复杂难言之人,则是诸葛无常。

    当年初见司马元之际,其不过是为被区区筑基真传逼的走投无路、疲于奔命之人,而今不过短短几十年其便成为左右他诸葛氏族的滔天存在。

    当然除此之外,更令他未曾料到的是,这位的翻脸不认人来的比他想象的还要来得早。

    他扪心自问,当初与剑峰联合共抗紫霄峰乃至萧瀚之际,并不曾亏待此子,甚至在此后数次征伐之战中,他诸葛氏族都是身先士卒,冲在门人最前。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紫霄派能臻至如此光景,他诸葛家功不可没,数百年来不说征伐功勋卓越,但只维持这份‘家业’都算劳苦功高。

    但未曾料到,诸葛氏族臻至而今境地,在斗败紫霄内乱、铲除了一直压在其头顶的两座大山之后,仍然未曾引来光明与辉煌。

    仿若那祖孙四代掌执紫霄的光景已然成为他们的落日余晖,仅是回光返照。

    诸葛无常眼帘低垂,嘴唇轻轻蠕动,却并无丝毫声音传出。

    唯有心中喃喃自语:“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司马师弟,你好狠的心呐。

    无人知道诸葛无常心中的波澜起伏,也无人理会其沉默不语。

    经此一事,整个紫霄大殿都知道了诸葛无法今次之所以能够保住其峰主之位,除去掌门真人深谋远虑之外,又何尝不是其念及旧情的缘故。

    但都知道,此后倘若诸葛氏族再有把柄落入掌门手中,就绝非仅仅只是伤筋动骨这般简单了。

    情分已尽,日后自然公事公办。

    说不得又将步入萧赵二族的后尘。

    内鬼除去之后,便是对杜景的审理,或许在他本人都还在疑惑为何天书峰那位面对其指证未有丝毫反驳,甚至连丁点的挣扎都没有。

    但这并不妨碍他心中一丝窃喜,喜的是作为紫霄底层人物,不怕你卷入何种波浪,就怕你一直这般默默无闻,十年、百年乃至数百年都无人问津。

    那才是最令人绝望的。

    今日一旦他进入这些紫霄派功勋权贵大人物的视野,日后为其效力的机会还怕少么?

    至于参与诸位上层大佬们的博弈所带来的风险,早已被他忽略不计。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他杜景能有今日,靠的正是这一连串的赌运。

    在成竹在胸的前提下,博来的赌运。

    从他不顾飞羽门一众弟子长老的反对、力排众议的改换门庭乃至丢掉礼义廉耻之事,便可知道他杜景正是这般不拘泥于一格之人。

    打破陈规烂俗,全心全意效忠掌门真人!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杜景如此‘愚忠’的后果则是,在紫霄殿议之后,一手督办彻查杜景越轨事件的执法殿主唐鸣走入牢狱之际,一道黑影闪入其内,递给他一道谕令。

    杜景,无过。

    谕令,源自紫霄峰巅。

    当杜景低调外出,以副峰主身份替代太岳峰副峰主楚平天之后,执法殿内主座之上沉默坐着一道身影。

    已然臻至中年的唐鸣捏着手中渐渐化掉的暗谕,他瞳孔一缩,目光变幻不定,良久之后方才将复杂神情收起。

    看向紫霄峰的目光云波诡谲,复杂难言。

    良久之后,执法殿内似有一道喃喃自语声响起,继而随风而逝,低弱难闻。

    孤家寡人么。

    不过这都是后话,此刻在紫霄大殿之内,诸位殿阁之中归列之后,上方司马元气息缓缓散开,似有渊沉威严笼罩整个紫霄大殿。

    众人心中一凛,肃然以对。

    却见青烟翻腾不定,数个呼吸之后,一道温醇清朗声音徐徐道出:

    “贫道近来忽感机缘降临,意欲闭下生死大关。”

    众人心中一个咯噔,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却闻上方继续言道:“今次召见你等归宗,一则是借宗门之势震慑青鸿内外,二则便是要你等尽快商议出下一任掌门人选。”

    此话落下,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掀起好大一番惊涛骇浪。

    沉寂数息之后,大殿之内不少人阴晴不定,亦或者难以置信。

    这,这掌门之位似乎没坐几年啊,怎可如此儿戏地就将其卸掉?

    就连唐鸣、王澜以及陈辰等一干殿阁之主都不禁脸色大变,旋即似有冷汗冒出。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们比谁都清楚,一旦上位者乃是敌对势力,他们的下场恐怕比萧赵二族只差不好。

    届时类似于今日之清洗,恐会再次发生。

    而清洗对象毋庸置疑便是他们这些‘忠臣’!

    不待其余人反应过来,殿中有小半人当即扑通跪下,满脸悲苦与不舍地言道:

    “我等恳请掌门真人收回成命,掌门大位不可轻卸,不可轻动啊!”

    其余人当即一个激灵,纷纷跪倒在地,口中齐声劝道:“恳请掌门收回成命!”

    即便是十大峰主都

    不禁色变,俨然连他们都不曾知道此事。

    即便是沈玉烟、张宗嗣以及叶晴珊都频频皱眉,眼中似有始料未及之色。

    朱懋皱眉,似难以理解,抬首看向高台,疑窦重重;身侧李道玄神色微变,目光之中似有喜色闪逝,旋即迅疾垂首,不敢多看。

    莫愈、霍小玉以及其余次峰峰主或是皱眉,或是挑眉,亦或者意外。

    长老阁几人倒是稍显稳重,但即便如此,连本是慵懒的近乎瘫痪的大长老都不禁挺胸抬首,一双媚眼再无妩媚,反而皱眉连连,似有不悦。

    二长老叶晴珊朱唇紧抿,清冷颜容似有惨白之色。

    这一刻,其一贯骄傲如同小孔雀的螓首缓缓垂下,似有风光不再之趋势。

    三长老曹骐骥神情凝重,他非是彼等不谙世事的金丹小子与真传弟子,知道掌门司马元非遭遇生死危机不会道出如此决定。

    但同样若是连背靠隐峰那位半步天境存在的掌门真人都难以抵挡,那他们这些金丹筑基拿什么去抗?

    还是说,掌门真人另有办法,却需不得不辞去掌门大位?

    他可是亲眼目睹掌门如何从一个山寨小子一步步爬到掌控万千弟子、数万方圆的青鸿巨擎的一派掌门之位的,他比任何人清楚上方那位对于权势的渴望超过任何人。

    岂不闻前一刻,这位不还在敲打诸葛氏族么?

    更勿论,司马元又岂会不知一旦他风光不再,或者说不再担任紫霄掌门大位,日后剑峰、灵霄等一干亲信嫡系以及师门兄弟姐妹必将遭到血腥清洗。

    他比谁都清楚!

    曹骐骥抬首直视司马元,意欲探出其内心深处究竟是如何想的,继位不过数年便要卸去掌门之位。

    这已经不是儿戏可言,简直是在拿所有有关之人的身家性命在开玩笑!

    愚蠢,简直愚不可及!

    同样,身侧诸葛无常也不禁皱眉,他倒不是幸灾乐祸,司马元而今修为臻至元婴真境,如此惊世修为在整个西冥三州都屈指可数,在他领携下紫霄派毋庸置疑必会愈发强盛。

    然而倘若他一旦倒下,他们这些诸如藤曼、草木存在必然被即将到来的滔天大势所覆盖。

    当然,若是在数刻钟以前,他诸葛氏族定然被谁都希望司马元发生意外,最好突然暴毙。

    但而今既知其并无彻底铲除诸葛氏族之心后,便不再作此想法。

    此一时彼一时嘛。

    毕竟司马元今后真若有何意外,他诸葛氏族也无法将掌门之位收入囊中。

    毕竟他诸葛氏族已有‘前科’把柄被紫霄大殿握住,如此大好借口彼等岂会不利用?

    当然诸葛氏族若能将其等尽皆铲除,把一干反对之人拔地一干二净,也能登上掌门之位,但那样不亚于彻底暴乱,届时整个紫霄都将会分崩离析,显然是不可取。

    毕竟非到万不得已之下,他们绝不敢掀桌子。

    此刻在众人心头念头飞快转动之际,殿中一阵跪倒哭喊声、哀求声以及磕头声,不绝如缕。

    同时那些跪倒之人不断瞥向长老阁、十大峰主,连连使眼色,其眼中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这时,沈玉烟、张宗嗣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惊诧之色,显然司马师弟并未向他们透漏风声。

    张宗嗣回首看了眼紫霄殿中跪倒众人,沉吟少许后,躬身向前行礼,沉声道:

    “敢问掌门,不知破境之日何时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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