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晚坐在方椅上,以手抚额,拭了拭眉梢,“待殿下醒了,你们帮他扮上看可否。”

    “原小的和童生还在为殿下今晚的衣裳发愁,不曾想晚主竟早就备下了。”秋生迎奉道。

    燕归晚轻笑,抬抬手示意他们先退下去。内阁里四下无人了,她歪在一张紫檀木贵妃榻上打起盹儿,约摸一刻钟的功夫,她便觉得身上多了条小被儿。她恍惚间睁开眼睛,却见九灵已围在她的身边。

    “瞧我,本是怕晚主着了凉,反倒把您给弄醒了。”九灵自责道。

    燕归晚伸了个懒腰,道:“寿礼这么快就打点好了?”

    九灵把一则清单拉开,呈到主子手中,“晚主,您过过目,这是账房汪先生给写好的礼单。”

    燕归晚拿在手中看上一遍,指问道:“后面这一尊金弥勒佛像是哪里来的?”

    九灵傲气地笑说道:“晚主不知,小的们正在账房打点,上院儿语官儿走进来,为我们请出来这一尊宝贝,说是主母事先预备好的,要咱们一并带走。”

    原来主母早有准备,燕归晚更加敬佩起她。这尊金佛像可要比她准备的任何物件都贵重。

    平日里她倒是用思珍藏些物件,本来心中还有点得意,自以为自己早做好了打算。与主母比起来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了。

    燕归晚拿着礼单接着往下看,“那这一团百寿桃又是谁备下的?”

    “是咱们夫郎爷呀!春生那小厮儿刚带着人给搬送过去,道是咱们夫郎爷三日前就在外头找酒楼做上的。”九灵笑得更加傲气。

    燕归晚这才发现,即便自己当了差成了婚也还是个黄毛丫头,照比主母、徐墨卿来说,她还是太过稚嫩。

    徐墨卿在卧房听到九灵提及自己,隔门笑问道:“灵官儿在外面讲我甚的不是?我在里间儿可是听的真真儿的。”

    九灵身子一撇,朝里间道:“夫郎爷,您睡醒啦?小的不敢讲您的不是,小的可是在晚主面前说您的好儿呢!”

    童生秋生闻声忙从耳房蹿进卧房里伺候。燕归晚也站了起来,吩咐道:“九灵,申时末去往甘棠轩、关雎阁请二位小主出来。去西角门备一顶小轿留给泽儿,牵一匹壮马留给岚儿,再套一辆马车留给殿下与我。”

    “诺。”

    “晚夕,你和九莺与我同去,命九月、九阳留在桃夭馆里看院儿。”

    “诺。”

    “贺礼装了几车?”

    “共三车。”

    “去找几个手脚麻利好身手的小丫鬟压车。”

    “下官遵命。”

    燕归晚说毕,走进卧房中,却见那主仆三人都有些楞楞的。妆奁上铺开一色的胭脂水粉,衣橱的门也被打开,里面衣衫零乱。桌几上却摊平了那套九月拿过来的衣衫。

    “夫郎,你……不喜欢这身直缀?若不喜欢便掷在一旁,怨我没提早问清你的喜好。”燕归晚深深叹了口气。

    徐墨卿不言语,只是绕有深意的看着她。

    秋生快嘴道:“妻主大人,您知殿下素来不好男服,大婚、回鸾逼得无奈才草草敷衍了事。今日日子隆重,殿下恐你在外头为难,我们这才在衣橱里寻衣,想找一件合心儿的男服,既不想让妻主大人为难,也不想让殿下心里太过憋屈。”

    童生把那件浅银灰色的直缀提在手中,“晚主,您送来这身‘女装’是要夫郎爷穿上去公主府吗?”

    燕归晚走到徐墨卿身后,看着铜镜中的他,“夫郎,你的本色就很好。你不需迎奉任何人的喜好。燕府之内,你可以为所欲为;燕府之外,我竭力护你周全。”

    一席话落,惹得秋生童生两个均掉下泪来,徐墨卿也显得有点呼吸急促。

    燕归晚这么做,一则是想感谢徐墨卿在燕泽银受伤一事中替自己担了不好的名声;二则她也是想笼络住徐墨卿的心,只有他听从自己的,才能说服他暂不与自己延绵子嗣。

    至于被外人指指点点,燕门也好九殿下也罢,不是早就习以为常了吗?

    快至申时末,各房人如约来到西角门,各司其职,起轿赶马启程。一众车、马、人丁出了燕家直奔三公主府中而去。

    先一会儿还是黄昏,后一会儿天就黑下来。九灵九莺交替来马车前禀报状况。

    徐墨卿坐在马车里,问道:“妻主是不放心贺礼?”

    燕归晚拉上帘子,“我们虽在东梁京都,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后头车上皆是宝贝,放在寻常百姓人家不说一世,十年八年总也用不完的。”

    “九莺武艺高强,我身边那俩小厮儿也有些手段,岚儿与你也是习武之人,你怕什么呢?妻主性子严谨是好,但我只觉你整个人都紧绷绷的,你才十七岁却早没了烂漫。”

    “烂漫?”

    “泽儿小你二岁,岚儿仅小你一岁,他们都还充满孩子气,你呢?”

    燕归晚靠近徐墨卿,手挑住他的下巴,“墨卿你呢?你何尝不是带着一副面具示人?”她凑的更近一些,“昨晚女皇深夜召见我,吩咐我今日与你同去三公主的寿诞,我不知道陛下是在意你还是在意三公主。”

    徐墨卿拨开她的手指,“母帝在意的是三公主。”

    燕归晚一句话就把他打回原形,徐墨卿刚才说教她的气势荡然无存。

    人总是这样,说起道理来侃侃而谈,劝别人好像什么都懂,换到自己身上却什么也想不明白。

    燕家一队伍浩然挺进,燕归岚在头阵打马来到马车下,“长姐,姐夫,过了前面那路口就到公主府了。”

    燕归晚拉开帘子向前面瞧去,夜幕下星星点点人头攒动。

    “长姐瞧那些扛生辰担的,今儿晚上少不得有一堆公侯官宦吧?”燕归岚俯下身子问道。

    忽听马车里徐墨卿开口,“岚儿,今日公主府开的是家宴,不会有太多外臣,怕是没你想看的隆重场面。”

    “管他隆不隆重,小女君我来了就高兴!”燕归岚双腿一蹬马又赶到前头去。

    俄顷,燕归晚一行车马到达公主府门首。公主府早有人来接应,燕家丫鬟们并着本家女侍逐一搬运贺礼。秋生站在一侧点算物件,童生跟进府中安放停当,待与管事头目交接仔细方才了事。九莺这边立在门口,差压车丫鬟们赶着空车回去燕家,又随本家把自家轿辇、马车等安排妥当。

    再说徐墨卿携着燕家三姐弟进入公主府,女官先引着他们走过几座门拐了几个弯,尽是雕梁画栋、锦绣丛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灯光花似开,鼓乐声喧天。若说燕家院子很大,那这三公主府院可顶上四五个燕家的大小。

    燕归岚和燕泽银跟在长姐姐夫身后,见他们不断地与往来各人行礼、答礼。他们俩哪里能记住那么些人,只能随着长姐姐夫拼命的笑脸迎人。

    终于进到高堂里,却只见三公主的主妃李氏在此酬酢众人。

    徐墨卿欠身向前,与他道了万福礼,“姐夫。”

    “九殿下来的早了,三公主还在回来的路上。女官儿前来报了两次,约摸还有半个时辰才能来家。”

    燕归晚携弟妹也向他大行揖礼,“主妃。”

    “燕驸马快快免礼。”主妃说着又示意他们弟妹起身。

    “九殿下,时候尚早,邀着燕驸马在府中转转也可,若去那边厅堂上入座也可。”

    “既如此我便与妻主在三姐的庭院里走走。”

    “九殿下请便。”

    徐墨卿转身引燕家姐弟走入庭院中。燕归岚好奇道:“刚刚那位主妃穿的像个仙子一般,看着好像与泽儿一样年纪呢!本以为三公主是主母那般年纪,现在实不敢乱猜了。”

    “三公主长了小姨母几岁,她的夫郎与她一般年岁,不过他们已有一子一女了。”

    燕归岚露出惊讶之表,“皇家的男郎都保养的这般得当吗?我是一点也没瞧出来。”

    燕泽银口中“嗤”了一声,“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不过姐夫啊,刚才那主妃说三公主去了哪里还没有回来?”

    “今日午后,三公主与众姊弟皆去了皇宫。三姐寿诞,母帝自然要与她同庆。”徐墨卿自然说道。

    “那为何姐夫不去?姐夫可是九皇子呢!”燕泽银追问起来。

    燕归晚忙斥责胞弟,“泽儿,不许乱说话。”她望向徐墨卿,“夫郎,这偌大的院子我也是第一次来,还望夫郎带我们逛逛。”

    徐墨卿睨了眼燕归晚,笑道:“是我借故推辞了。本应趁着这次进宫探望父妃,只是想到回鸾也没过去多久,再进一次宫闱……”

    燕归晚立刻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她已明白他的用意。他怕杨氏与她再遭奚落,也怕他自己再与母帝闹出不愉。上次从皇宫回来,他用了那么久还没有抚平心思。

    她忽然明白昨晚女皇为何要召见自己了,原是提早知道徐墨卿不会进宫,才委婉的推她来公主府。徐墨卿只与三公主私下交好点,想是让他们多走动些,不能因为他嫁了妻家就变得生分起来。

    燕归晚隐隐地感知到女皇对徐墨卿的骨肉情,那么徐墨卿他也会这样觉得吗?她不确定自己判断的是否正确,只是女皇那句“来日方长”倏然间萦绕在她的耳边。

    那么徐墨卿到底是不是一枚弃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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