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大人:为什么要缓签?你有何事说明?”夜离顿似泼了一盆冷水,十分不悦问道。

    火南一旁也愣住了,不明端倪。秦广王更是莫名其妙。

    便殿内一时空气凝滞,寂静如夜。

    朵颐小心翼翼奏道:“启禀伯陀:这珍珠乃是贝蚌所生,如果要取珍珠,就必须杀贝蚌,但我朝自开国以来,历代都敬崇贝类。不用小臣多说,伯陀也知道其中缘故,所以本国的百姓都从老死的贝蚌中攫取,从不活杀,这也是本国珍珠名扬海外的原因。如果伯陀签了此约,颁旨天下,百姓们为了抵交黄金,一定会纷纷杀蚌取珠,如此却不殄灭了蚌祖的族类?如果蚌祖发下怒来,贝机国必将迎来一场大劫难,此事还请伯陀三思。”

    当初贝机国的先祖自中土汉水迁徙到这南荒之地,曾经与飞禽走兽争夺山川河海之地,得到了一位珠蚌仙女的相助,才得以转危为安,因此部落就以珠蚌为图腾,自称“襄佑族”,立国名叫“贝机国”,而襄佑族王室诸人及后裔皆纹珠蚌仙女之像于左胸,以志感恩戴德,永世不忘。

    夜离自然知道这个传说:蚌祖乃是王室的大恩人和护国大神。

    然而此时黄金紧缺,稍有拖延便会全面停工,这又叫他如何面对天下,如何面对自己,如何面对子熙!

    夜离俯首低眉,沉思了良久,忽然咬紧牙龈道:“寡人如今已成了骑虎之势,上下不得,难道叫寡人在天下人面前丢尽面子吗?朵大人休要多说了,速与大商签了合约,颁旨天下。”

    “这?是,小臣遵旨。”朵颐虽是小人,并惧怕天谴,但慑于夜离的凶威,便不敢多言了。

    他命殿侍取来纸砚笔墨,复与秦广王就细则商榷后签定了合约,各执一份,且又商量了第一批交易日期。

    合约既签,接下来就是珍珠与黄金的交易了,夜离甚感满意,准备宴请秦广王。

    秦广王自称还要回下处筹备黄金,便与沈官头起身告辞而去。

    ******

    征集珍珠的诏书颁布下去,数日之间,民间风传。

    虽说杀蚌取珠是本国历代的禁忌,但是为了抵交黄金,保家活命,百姓们都纷纷捕捞贝蚌,剜取珍珠。

    在短短的一两个月内,血盈河海,腥飘千里,蚌族遭到了亘古不遇的灭顶之灾。

    各州各郡把收罗来的珍珠送往天都圣宫,由朵颐库存并与秦广王交易,国库内的黄金一时略有充盈。

    可是黄金台的后续工程仍然需要大量的黄金,因此夜离每日依旧忧心忡忡,难以安生。

    这日午后,夜离独自来至御花园内散步舒心,东游西逛了多时便有些困倦了,抬眼见前面荷池旁有一座八角凉亭,遂就走将进去,懒洋洋的躺倒在了亭内的长椅上,小憇片刻。

    那时节正值深秋,天高云淡,气候怡人,夜离就在八角凉亭中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

    未几时,忽然一阵微风拂来,香气袭人,就见荷池间徐徐现出一位妇人,容貌美艳,身姿婀娜,双肩上好似生了一对隐形翅膀,在微微的搧动。

    夜离就被那一阵香风吹得醒来,睁开眼,嗅着那阵香气看去,便觑见一条倩影:不似子熙,却又宛如子熙。他又惊又喜,仔细睇看,翻倒模模糊糊,睇不清楚,不由唤了声“熙儿”,就起身下了凉亭,径直朝荷池边走来。

    那倩影分明就伫立在荷池这边,却倏然间又飘落到荷池那边去了,衣袂飘飘,仿佛仙子。

    夜离左追右逐,但总是追赶不上,心中甚是焦急:“熙儿,不要躲我了,我正有许多心里话要对你说呢。”

    “你看清楚了:我可不是你的什么熙儿。”那倩影忽然回首,声音清婉动听。

    “你不是熙儿,你是谁?你来此作甚?”夜离揉了揉眼睛,欲睇个清楚,然而眼前好似蒙了一层雾汽,朦朦胧胧,睇不分明。

    “我是谁,你自然知道。我今日特来请你放过我的族类。如果你能放过我的族类,我愿意替你解忧。”那倩影道。

    “替我解忧?”夜离懵懵懂懂。

    “不错。我现在送你一言,你可要记住了:神马山,浮云关,乌沙江畔金如山。”那倩影吟颂道。

    “神马山,浮云关,乌沙江畔金如山。”夜离也低吟了一遍,不明其意,急忙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明日,西北边自会来人相告。你可要切记了。”话落处,那倩影衣袂飘飘,翩然而逝。

    “神马山,浮云关,乌沙江畔金如山……”夜离怅然若失地连念了数遍,依旧不明其意,直急抓耳挠腮,焦躁不安。

    突然夜离大叫一声,就急得醒将过来,却见凉亭外天空碧湛,秋风窸窣,原来是一场梦哩。

    夜离搔搔脑袋,暗道:这言语说得分明,定是与那黄金有关,但这“神马山,浮云关,乌沙江”都在哪里,却是从未听说过;那妇人是谁,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为何又说“放过她的族类”和“明日西北边自会来人相告”的话儿?切……哪里有这种怪事!不过梦随心生罢了。

    夜离越想越纳闷,遂慵倦地打了个哈欠,又倒在长椅上继续睡觉。

    秋风轻轻地拂过,如美人的柔荑轻抚着脸庞,好不舒坦哩。

    夜离昏然入睡,不久却又做了一个怪梦:梦见自己在大海上扶犁而耕,犁铲分水有声。兀自惊疑时,猛然一声响,就失陷在惊涛骇浪之中,百般挣扎不起。

    夜离手舞足蹈地大叫醒来,浑身汗流浃背,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的笼上了心头。

    ******

    夜离惊心不定地返回宫中,即刻召朵颐和司天监的巫祝入宫来,先将所梦之事细说了一遍,然后请二人为其解梦。

    巫祝道:“前一梦有所暗示;后一梦有所警示。以臣占卜,后一梦却十分凶险:扶犁耕于大海,谓之不可为,为之亦无为。”

    夜离竦然一惊:“这话何意?你给寡人说明白一点?”

    “是,伯陀。”巫祝卑恭道,“其大意就是:在大海上耕耘,本是做不可以做的事,既便是做了也没有用。”

    夜离闻听此话,勃然大怒道:“难道是说寡人建造黄金台的事吗?”

    巫祝见伯陀震怒,吓得六神无主,哆嗦道:“或许……或许……并非指的是这件事。”

    “那又指的是什么事?”夜离严厉问道。

    “这这……大概与前梦有关。”巫祝慌乱之下,找到了借口。

    “与前梦有关?”夜离转怒为思,“那‘神马山,浮云关,乌沙江’却都在哪里?”

    “这……小人实在不知。”巫祝战战兢兢道,“不过据梦所说,那些地方必然有大量的黄金。”

    “寡人岂不知此意?”夜离怫然。

    “伯陀息怒。”此时朵颐禀道,“据小臣所记:那神马山浮云关好像在本国的西北边,离此约有一千多里。”

    “竟然有这么远?那妇人是谁,为何托这等怪梦给寡人?”夜离陷入了沉思。

    “伯陀可还记得那梦中妇人的模样?”朵颐亦沉默了片刻,突然发问道。

    “这……倒没看清楚,只觉得容貌甚美,肩后好像还生了一对翅膀。”夜离凝眉回忆。

    “这就对了!”朵颐不禁大叫一声道,“莫非是她老人家托梦来了?”

    夜离与巫祝都吓了一惊,迷惑地觑看着朵颐。

    夜离问道:“那妇人不过三十岁光景,朵大人为何要称她老人家?”

    “不错,应该就是她老人家了。”朵颐一边细思,一边喃喃自语。

    “她究竟是谁!”夜离郁闷地提高了嗓门。

    朵颐唬得一跳,回过神来道:“如果小臣没有猜错的话,那梦中妇人应该就是护国仙蚌祖。”

    “护国仙蚌祖?”夜离一脸迷惑。

    “伯陀好好想想:自颁布了征收珍珠的诏书以来,天下百姓大肆捕杀贝蚌,剜取珍珠,蚌类几乎杀绝。蚌祖为了拯救族类,所以这才托梦给伯陀啊。”朵颐道。

    夜离听罢,仔细回忆那妇人形貌,果然如左胸上纹图十分相似,遂惊喜不迭道:“果真是蚌祖托梦啊!她还说了‘放过她族类’的话。朵大人分析得很有道理!”

    “小臣只是这样分析,如果此梦不虚,明日西北边自会来人相告,到时便会真相大白了。”朵颐道。

    “朵大人说的不错。寡人倒要看看明日会不会来人。”夜离深以为然。

    “古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伯陀日夜为黄金担忧,所以作了此梦也是必然。小臣如果猜错了,还望伯陀不要把此事放在心上,以免伤了龙体。”朵颐复劝慰道。

    “寡人只是一时惊忧,才有所不安,现在经朵大人这么一说,寡人已经踏实多了。”夜离微舒了一口气。

    “那小臣先行告退了。”朵颐道。

    夜离点了点头,示意二人退下。

    朵颐和巫祝深鞠了一躬,低头垂背退出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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