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放放放……放你娘的狗屁!”那鬼将直听得火冒三丈,不待方庆隐说完,呼喝道,“左右的!速将这放屁的小子押进二殿拔舌地狱去。等交了公文,好好地伺候伺候这小子,看他还敢不敢狡辩!”

    有虎狼两个鬼兵应诺一声,恶狠狠地扑将上来。

    方庆隐还要争辩哩,早被虎狼两个鬼兵抓臂拢臂地押入酆都城中去了。

    那鬼将又道:“黑白无常,本来是你两个前去交差,但这小子实在狂妄之极,竟敢当着我的面,对地府的法律说三道四,我这一时气愤,就替你两个交差了。你两个去吧,有什么事,我来担着。”

    黑白无常只是幽冥地府的拘引使者,职位低微,因此不敢得罪酆都把城鬼将,只得唯唯诺诺,交了公文,告辞,乃去。

    虎狼两个鬼兵押着方庆隐,一路气势汹汹地推搡前行,不多时,既已押入幽冥二殿拔舌地狱来。

    这幽冥二殿在大海沃焦石正南方向之下,又唤作“活大地狱”,纵横八千里,另外设有如“黑云、铜斧、拔舌”等十六座小地狱。

    那看守拔舌地狱的猫头鬼卒、觑见有鬼犯押进来,连忙打开狱门欢迎道:“两位军爷,怎么是您二位押送鬼犯来此?”

    “甭提了!本来是由一殿殿差押送,只因这小子胡乱咬舌根子,把咱将军给得罪了,所以就派咱俩押送他过来了。”虎头鬼兵道。

    “乱咬舌根子?好好好!这拔舌地狱里,押的可都是喜欢乱咬舌根子的货儿,正好让他们狗咬狗去。”猫头狱卒道。

    “咱将军正是此意,等公文发放下来,有他好受的!”狼头鬼兵说过,手一搡,脚一踹,就将方庆隐踹进牢中去了。

    两个鬼兵完成任务,与猫头狱卒打了哈哈,径转身离去了。

    猫头狱卒遂关了牢门,咔嚓一声上了锁,复坐回看守处,眯眼打盹。

    ******

    方庆隐被踹进牢内,一跤跌趴在潮湿发霉的地上,咬着牙,忍着疼,慢慢儿爬坐起来。

    才坐未稳哩,忽然就听见一句沙哑的说话声传来:“又来了一个不怕死的。”

    方庆隐悚然一惊,定眼朝那牢狱里面看去。

    却见阴暗的旮旯里、坐着十多位鬼犯,一个个蓬头垢面,瘦骨嶙峋,都好似患了痨病一样无精打采。

    忽地,其中站起一个大鬼,年纪大约四十来岁,衣衫如缕,蓬鬓发绿,径走至方庆隐身边:“喂!小子,你是怎么进来的?”

    “小可只是为那些孤魂野魄说了两句话儿,就被不问青红皂白地押进来了。”方庆隐一边答着那话,一边站起来,对大鬼控身施礼,“小可方庆隐,见过兄台。”

    “罢了罢了……我关元被押在此处几百年了,早已忘记了这圣人之礼。”

    原来大鬼名叫关元。只见他拱了拱手,草草回礼道:“见过,见过……”

    方庆隐依旧作揖道:“关元兄,小弟初来乍到,什么规矩都不懂,正有一个疑问,想向关元兄请教请教。”

    “嗨!不必多礼,先坐下!先坐下……”关元一边招手示意,一边弯身盘坐下来,“说!有什么疑问,尽管说。”

    “不是说这幽冥地府乃是儒释道三家圣贤共立,向来维系着天地人三界的公道吗?这怎么……”方庆隐也屈腿坐在地上。

    “哼哼……公道?”不等方庆隐说完,关元冷冷笑道,“这历朝历代,建邦立治,起初倒还是讲究公道的,但久而久之,便都腐化腐败了,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幽冥地府也不例外。

    这十殿阎王以及大小鬼吏早就被阳界恶气所染,乱弄权柄,贪污受贿,飞扬跋扈……早已都习惯了。

    就拿那正平府投毒案来说吧,已有五百多年了,至今尚未判决,牵扯到两百多冤魂。这找不出真凶,就不放走一个冤魂,现在都已成了死案了。你说:这可还有什么公道?”

    “竟有这样的事!”方庆隐十分震惊道,“这幽冥地府也有死案!难道就查不岀来?”

    “哼!那正平府投毒案,起初也是容易查,只怪那些嫌疑犯胆小怕事,一味贿赂,就被那贪财的秦广王作了油头,收刮了几十代人家的钱财,至今没有一个转世投生。”关元忿然道。

    听说了这番话,方庆隐不禁义愤填膺道:“这秦广王竟然如此可恶!案子悬了五百多年,也破不了它?这岂不是生生害惨了那些个冤魂!”

    “岂止那些个冤魂,我等也是被那秦广王给害惨了啊,被羁押在此处,永世不得投身。”忽然有一个瘦鬼站起来,沙哑着嗓子说道,正是方庆隐刚进此狱时发话的那位。

    “这是什么缘故?”方庆隐愈惊。

    “我等起初听说了此案,也是一个个义愤不平,便要替那些冤魂翻案,与那秦广王赌局:如果破了案子,我们便可以和那些冤魂一起投身好处所去;如果破不了案子,便被关在这拔舌地狱里,永世不得投身,以惩罚我们多舌狡辩之罪。结果,我们便是这般下场了。”关元接话说完,脑袋便耷拉了下来。

    “这案子竟有这么难!如果要我审,我一定能审它个水落石出,还那些冤魂一个公道。”方庆隐腹肺气炸,脱口说出了大话。

    “呵呵呵呵……好你个狂妄的书生啊!你还不知道是什么案子呢,竟敢夸下如此海口!如果你能审出此案,我关元情愿捧茶倒水,随侍左右,给你做个奴仆。”关元冷冷笑道。

    关元如此一说,方庆隐倒有些气馁。

    但他豪气依旧不减道:“如果嫌疑犯没有走脱一个,我必能审查出真凶,还那些冤魂一个公道!”

    “好!年青人,有志气!有义气!有正气!”瘦鬼大声叫好,鼓掌不断,不知是夸赞,还是揶揄。

    “好个什么?只怕又和我们一样,白忙活一场,被那秦广王羁押在这拔舌地狱,永远不得转世投生。”关元道。

    “咦?关元兄,你为何泄了气了?”瘦鬼吃惊道,“这可不是你的性格啊!这位方兄弟如此豪言壮语,想必有些本事,死马当着活马医,未尝不可一拭!反正我们已是无望之鬼,或许破了案子,大家岂不是都逃出了生天?”

    “正是正是!方兄弟进了这拔舌地狱,难道还有什么好果子吃?既然他都不怕,何不跟那秦广王拼个鱼死网破!便是输了,也无非把这牢底坐穿罢了。”又有一个矮鬼发话道。

    话音才落地,旮旯里其余鬼犯都一个个站将起来,鼓掌附合,却是都赞同此言哩。

    关元思前想后,果然有理,便与众鬼商量了一番,决定让方庆隐试上一试:审理那正平府投毒案。

    于是,关元大步走至牢门前,拍打牢门邦邦响,大叫道:“猫头鬼!猫头鬼……速去告诉秦广王,就说我们要重新审理那正平府投毒案!”

    那猫头狱卒兀自低头瞌睡,忽听到吵闹声,遂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走将近来,看清面孔后,嘲笑道:“关元,你闲得蛋疼啊,又来耍什么屁癫疯,你还是安心把这牢底坐穿吧!”

    说讫,猫头狱卒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转身走开。

    “猫爷,请留步!是我方庆隐要审理那正平府投毒案。”方庆隐急忙大喊道。

    果然,一声“爷”叫得动听,猫头狱卒很是受用,转过身来,慢条斯理地走至方庆隐面前,隔着牢栏,上下打量,忽然眼冒精光,直盯在了他的左手背上。

    “新来的哈,你是不是傻了啊,要和这些咬舌根子的搅和在一起?不过呢……”猫头狱卒话说了一半,努努嘴,示意方庆隐。

    方庆隐顺着方向,低头朝左手背上一看,原来与美娘成婚时交换的金戒指还在。

    他即刻明白意思,不禁纠结起来:这是我和美娘成婚的信物,怎能轻易给他?可是……要审理那投毒案,还必须打通这个关节才是……也罢!我读圣贤之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为官,替民做主,不曾想阳界没有完成心愿,反而到了这阴界有了机会。如果能还那些冤魂公道,我又何必拘泥于此,料想美娘她也会体谅于我。

    方庆隐暗思片刻,遂一咬牙,慢慢地脱下了那枚金戒指,递出牢栏:“猫爷,还请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猫头狱卒抢过金戒指,左相右相,甚是中意,“看在这枚金戒指的份上,我替你通报一声去。但这广王殿下答不答应,可不关我的事了。”

    猫头狱卒说罢,一边乐颠颠地收了金戒指,一边屁颠颠地传话去了。

    “唉……”方庆隐手拍牢栏,颇为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直娘贼的!这些个当差的,都他娘的是见钱眼开的货儿,我们早被他们搜刮得一清二水了。”瘦鬼直爆粗口。

    “唉……”方庆隐复叹道,“我进鬼门关时,为助那些孤魂野魄,早把那金银全散尽了,只剩这枚金戒指,原是与拙荆成婚之物,不曾想在此处却起了大作用。如果能救出那两百冤魂,那也是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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