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太出了家门,趁别人不注意时,悄悄用手捂了下热脸,怪不好意思的。
    昨日借着酒劲儿,真是说了不少话。
    该讲的,不该讲的,将平日里堆在心口堵的满满的憋气话,她一气儿就给说了出来。
    当时,不觉得怎样,甚至越说越委屈。
    就觉得三儿媳,你不用挑我老太太理,你竟然敢不叫娘。
    你这是没生男娃,你要是生了,旁的都不用多举例,你就试试往后,儿子为媳妇处处顶撞你这个亲娘,你尝尝那滋味?
    你要是真当了婆母,还不一定比我老太太豁达呢,别不知足。
    可是,睡一宿觉起来后,她天没亮时就渴醒了,盘腿坐在炕上回忆,越回忆越不自在。
    想起三儿媳哄她说:
    “您这话说的真对,我生没生男娃都有自知之明。
    我这人事儿挺多,别看对胖丫能忍,那是我亲闺女。
    她将来嫁人去婆家不干活,我听了觉得是占便宜,高兴。还得觉得闺女真享福,亲家一家真是好人。
    可是反过头来,儿媳要敢像胖丫那么懒,就像今日,我们干活她睡觉,我早就不乐意了。
    儿媳要是再敢拿我和她爹的好脾气当作占便宜回娘家学嘴,我知道了更会对她不满。
    所以说,是,我承认,我这脾气要是当了婆母,确实有可能不如您。”
    “不是,钱氏,我没说你懒,你与俺儿刨食种地吃苦,我又不瞎,你做的还行。”
    马老太回想起这些就想捂额头:
    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和什么呀,后来都聊乱套了。
    也不知三儿媳过后,和三儿孙女他们学嘴了没有?
    让儿子知晓就会笑话她,会觉得老娘喝点酒怎还耍酒疯呢。
    不管了,反正脸一抹,就当作是三儿媳没与其他人讲过吧。
    “大伯,啥时候买猪哇?”宋富贵拎着锄头跑上前问道,“俺们还等着下顿肉哪。”
    大伯一脸疑惑:“什么猪?”
    “哎呦,您老忘了呀,昨儿下黑,您非要给咱大伙买两头猪。”
    大伯略显尴尬。
    他抠门,后悔了,他不说自个舍不得,又一如往常的向外推。
    “啊,是吗?那买呗,那?那去问问你大伯娘吧。”说完就急忙背着筐向前走,很怕富贵接着追问。
    气的葛二妞在后面对大伙讲,眼下没有啥可不能讲的,谁不熟悉谁呀:
    “你们瞅瞅,他可会当好人了,好事儿找不着我,不好的总让我出头。”
    昨日与她瞪眼睛,恨不得让她游到河对岸立马去抓猪。
    就以前,与弟妹家关系不咋好那阵,抢老爷子留下的祖产也是让她出面。
    搞到最后,大家都认为她不是人,她的委屈还不知对谁讲呢。
    惹的马老太都笑了。
    这大伯哥这辈子就那样了,抠门的紧,属貔貅的。
    大伙也边走边笑。
    高屠户又抖出一料。
    说齐老头:“你昨夜是不是鬼哭狼嚎啦?”
    喝点儿酒,这家伙哭的,咿咿呀呀哭的像个娘们似的,他两家住隔壁,给他闹心坏了。
    “我哭了吗?”
    “妈宝男”齐大伯不承认。
    齐婆子几个儿子说:
    “爹,你还真哭了,说是让奶快睁眼看看,托梦来溜达溜达,见识见识咱家这大砖房,您说咱祖孙三代都没有住过好房,让他们住住。吓的俺娘大晚上枕菜刀睡的。”
    齐婆子听到这个话题,也在与马老太她们吐槽。
    第一句话就是:
    像公婆这种长辈,他们偏心眼子。
    他们托梦一向不找子孙不找老齐头,专门折腾她这个儿媳,每次梦见婆母,第二日保准起不来炕。
    年轻的时候就受磋磨,老了老了一把岁数,还得防着她托梦。
    “那昨日,他喝的直喊娘,可不就先将我吓着了。这要是将死去的公婆真给唤来,我一准会被婆母带走,老姐妹们,你们今个可就见不着我啦。”
    “哈哈哈哈哈,”大伙又是一顿笑,也惹的年轻媳妇们偷摸直瞟婆婆。
    几个老太太:“瞅啥?老猫炕上睡,一辈留一辈。”
    你们要是敢不孝顺,等没那天也折腾你们。
    婆媳关系,才是最大的历史遗留问题,辈辈都有那说不清的处不好的。
    当到了田间地头。
    收。
    各个笑容不在,面对现实吧。
    妈呀,也太惨了。
    远处的水车倒了,一片狼藉,岸上的水磨坊也成了危房。
    这些不着急修。
    田里都这么多水了,不需要引水。我们目前遇到的问题,是怎么将水从田里抽出去。
    “多亏咱家娃都馋哪,多亏,”阿爷叼着烟袋,一脸感叹道。
    啥事儿都是天意。
    因为家里的娃娃们太馋了,被胖丫带的,各个伸小手要大米饭,大白馒头,所以他们分出很多亩田地,种植了精贵细面。
    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
    这些麦子到季节早已经收割完了,虽然种麦一向收成少。
    倒是能填饱肚的高粱和玉米、大豆,这些粗粮全完犊子了。
    大伯说:“难怪任公信那老小子到现在还没回村,他家是不是种的精贵粮食多,要守着收成吧?”
    人家那田地和咱家这里不同,任公信那老小子家是肥地。咱们是荒地。即使很舍得种植麦子也是有数的,要考虑收成的。
    高屠户他们几个岁数大的老头纷纷点头:备不住。
    也就是说,这场水灾,越是有钱的人家,那种舍得拿出大片田地去种细面的人家,损失越小,早早就收割了。麦子收的早。
    越是家里困难的,越完蛋了。
    本是指望粗粮出数,好填饱肚子,结果没长成熟一场大雹子就来了。
    “扶吧,别瞅啦。”
    “扶!”
    所谓扶秧苗就是将被雹子打倒的都给扶起来。
    像玉米地,一倒倒下一大片。
    为啥要等今天才来地里,就是为了让水退一退的,渗透到泥土里,然后才能来扶秧子,让它能站住。全是水站不住。
    而这些玉米高粱被雹子打倒后,大量减产是一定的,但是扶起后照常伺候,能收上一些算一些,哪怕收上来一成两成也行呀。
    “宋九族”家的田地多,可以说这是个大活,很累。
    回头忙完这些,家中的妇女们还要抢种一茬菜。
    要趁着还来得及,多种些白菜菠菜萝卜的,要不然这一冬天吃啥呀,酸菜都没有白菜腌。
    葛二妞她们几个边猫腰干活边说道:“多亏先给白掌柜送去了几大车白菜萝卜,要不然喔,人家逼着咱还菜,咱也拿不出。”
    “是啊,就是现在他那白菜萝卜也能值些钱。”所有的菜农全被雹子给干了,可不就值钱?看着吧,粮食更会值钱。
    “也不能那么说,或许人家那里没下雹子呢。”马老太累的一头汗直了直腰。
    三儿对她说过:“没菜吃也不要担心,咱家有运输队,这里没菜,可以去有菜的城池买。”
    “嗳?团长,你们也来啦?!”
    “团长没在,搁家看书哪!”
    隔着河,宋阿爷和村里人招手打招呼。
    在九族搬回河对岸的家里前,福生就安排好一切了,哪日哪日统一下田一起扶秧苗。
    所以说,别看两岸沟通不便,宋福生人也不在村里,但是村里一切不乱,全是在团长的指挥下进行。
    “三爷爷说,今日就让人下河修桥!”
    宋阿爷扬起手中的烟袋表示知道了,多余的感谢话就不喊了,要不然隔岸喊话太累得慌。
    真得让人快些下河,他们出入村里太不便。
    桥下面有个石墩子,被急流的洪水愣给冲歪了,还正好是支撑桥中间的地方,就搞得九族的人很担心走到中间掉河里。
    要派人下河给石墩子正一正的。
    晌午时,河两岸的农民们各个被太阳晒的冒油,累的坐在泥地里直喘,解下身上的水囊喝温吞吞的水。
    如此累,就为抢收那有可能存在的一两成收成。
    而此时,宋福生才下阁楼,才起床。
    宋茯苓坐在榻榻米上招手道:“来,爹,试试这新书桌。”
    宋福生一手把着楼梯一手扶额:“闺女啊,我宿醉,真宿醉。”
    爹,快来吧,书能醒酒,真事儿。
    “不是,闺女,我从考完就没有休息,”宋福生坐在书桌前掰扯道。
    茯苓满脸奇怪:“您都休息多少天了,下那么多天的雨。”
    “下雨,我那叫休息?”
    “那不叫吗?”又没有看书。
    “姑父,快些吃掉这碗面条就学吧,”米寿端着一碗面条放在桌上,又递给筷子:“吃,啊?吃完一鼓作气考举人。”
    要急死米寿了。
    一早上,他都温完了书,又背筐背了不少干粮,和金宝哥哥他们去大地里送了顿饭,回过头姑父还没醒。
    太懒了,懒是人类最大的敌人。
    宋福生用双手搓了搓脸:“好好好,我学,唉。”
    不学怎么办,下一场考试日期并没有延后。
    说起这点,他就来气,怎么就不能延后?
    这场雨灾还有地震响动,那些官员能不能去忙忙正事?
    送粮那时候,让那些人讲效率,那是要命的事,他们不讲。
    现在不用他们讲效率啦,他们又一点儿不耽误照常进行。
    总和他作对。
    宋福生有所不知,这场大面积的灾情更不会让科举延期。
    选拔人才,重中之重。
    文官治理一方,永远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朝廷迫切需要选拔出那些:“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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