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呢?你们方才可找过了?青衣那死丫头又去了何处?”
    好容易将安氏送去柴房安置了,马家的脚不点地急急奔回草寮,两趟路跑下来,额头已然见了汗,前心后背的衣裳粘搭搭贴着,好不难受。
    她却也顾不上这些,只一迭声问麻婆子。
    麻婆子此时已不复从前沉重,白着脸摇头道:“四下找了一圈儿,并没瞧见人。”
    马家的闻言,本就难看的脸色,又罩了一层寒霜。
    方才见王妃并青衣尽皆不见,她们便兵分两路,由马家的亲送安氏去了柴房,麻婆子并一个婆子则留在此处找人。
    只这草寮之后便是大片田地,天又黑、雪又急,麻婆子她们并不敢走得太远,更不敢高声喧哗,只闷头乱撞,又哪里找得着?
    见她两个满身雪水、鞋子亦湿透了,瞧来极是狼狈,马家的到底不曾责上来,只面色越来越难看
    真真是这老天不给人活路哇!
    若只走脱个丫头倒也无甚要紧,偏王妃也悄没声儿地不见了踪影,说句大不敬的话,马家的觉着,这只怕还是王妃的主意。
    最近这几日,王妃说话行事颠颠倒倒地,马家的本以为哄一哄就好,不成想王妃竟闹出这么个幺蛾子来。
    此事若被王爷知道了,她们焉有命在?
    更急人的是,此时还不比往常,庄子上好死不死地竟遭了贼,倘或有个万一,教那王妃撞见了贼……
    马家的登时浑身一哆嗦。
    到得那时,这庄上估摸着也活不了几口人了。
    一念及此,马家的不由得手足俱软,冷汗出了一重又一重,全凭一口气强撑着才没倒下。
    她倒也有心叫人来帮忙,叵耐一来人手都派出去抓贼了,二来,此事也不宜声张,万一惹得贼人觊觎,那不上赶着找死么?
    可若无人相助,单靠她们几个,在这大雪的黑天里,连灯笼都不敢多打,怎么找?哪里找?
    真真这王妃不省心!
    马家的大逆不道地腹诽着,一时却也无计可施,正没理会处,忽听旁边有人说话:
    “马管事,您来瞧瞧那外头……可是脚印儿不是?”
    微有些迟疑的语声,却是麻婆子在说话。
    马家的回头看去,便见麻婆子正立在后窗边儿上,一手指着窗外,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不确定。
    马家的一把推开身边的婆子,三步并两步奔到窗前,抻着脖子往外瞧。
    雪光映上半空,约略照出稍远处的景物,她睁大两眼细看,果见田垄上似有几个印子,也不知是不是脚印儿。
    就算是脚印,也未必是王妃留下的。
    马家的拧眉想了想,回首朝两旁示意了一下,压着嗓子道:“去瞧瞧。”
    众人会意,各自拿好了铁锹、锄头等家伙什,麻婆子还将唯一的灯笼也吹熄了,一行人摸着黑儿出了草寮。
    风卷起雪片,天地间似有无数银蛇狂舞,整个世界亦似断作两截,黑白分明,却又混沌一体。
    朱氏蹲在草垛子后头,两眼瞬也不瞬地盯着远处那几个模糊的身影,脸上溢满了嫌恶,也不知是嫌马家的那几个人蠢笨,还是厌弃大雪扑身、惹人不适。
    不多时,马家的一行终是行远,渐渐没于漫天风雪之中。
    朱氏轻轻吐出一口气。
    可算把人给诓走了。
    青衣这丫头倒也有几分聪明。
    她不屑的翘着唇角,似讥亦似笑。
    说白了,这也不过一招儿声东击西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就算青衣不在,朱氏自忖也有法子摆脱那些恶奴。
    抬手拨弄着身后的布帚,朱氏目中划过一道精光。
    这布帚也是青衣想出来的,法子虽粗浅,却也管用,只消找来布条编了粗粗的几根,以柔声的细丝绳缚在裙内,从外头再瞧不出来的。
    待到用时,便解开系带儿,布条儿就此松散开来,走在雪地上时,脚印便全被它扫净了,真真踏雪无痕。
    便是靠着此物,朱氏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至草垛,丁点鞋印儿没留。
    这也就是庄子大,田地亦多,草垛子堆得到处都是,马家的她们找不过来,若换作别处怕也没这般容易。
    唯可恨田地脏乱,所幸天寒,气味倒还不算冲鼻。
    举目望向空寂的四野,朱氏得意地挑了挑眉。
    装疯卖傻、打骂婢仆,都是她的主意,为的便是混淆视听,让那些恶奴以为她好欺,就此放松警惕。
    如今,戏已收场,她也算没白吃了辛苦。
    至于青衣,她却是一早与朱氏分开了,约莫马家的她们方才便是发现了她故意留下的脚印,追了过去。
    朱氏腿蹲得有些麻,轻轻挪动了一下,想着,青衣许是该回转了。
    却不知这丫头用了什么法子,骗得马家的并麻婆子团团转。
    朱氏面上涌起一丝好奇,却又在须臾间化作冷笑。
    一个奴才若是过于聪明了,主子总会有些不放心的。
    她勾着唇,看着远处兀自出神。
    蓦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叮——”
    轻细的铃声,单弱地、卑怯地,还带着几分讨好。
    朱氏眉眼不动,侧首看向一旁。
    青衣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两手扶地跪着,冻得通红的手深深地嵌进了雪中。
    “都好了?”
    朱氏抬手掠了掠发鬓,语声很是淡然。
    “是,主子。”青衣脑袋垂得极低,朱氏只能瞧见她的发顶。
    朱氏她眸光微闪,神情似笑而非笑:“嗯,不错,没堕了你师父的名儿。”
    “婢子断不敢和师父比的。”青衣的声音一以贯之地柔弱,鼻尖儿几乎触地。
    朱氏所说的师父,便是向采青。
    青衣者,向采青之衣钵也。
    这丫头是跟着送东西的马车混进庄子的。
    朱氏曾经拿名簿来瞧过,那上头记着青衣是半年前进的王府,向采青只在其中过了一道儿手,是以后来向采青虽走了,这丫头却留了下来。
    甫听得青衣之名时,朱氏委实好笑,想着怎么就有人拿个梨园行的行当作了名儿?
    再怎么着,王府的奴才也比戏子要高贵些罢。
    过后听了青衣的解释,她才明白原是这么个意思。
    看着眼前几乎被大雪染白的发顶,朱氏面上浮起一个淡笑。
    她最满意青衣的便是这一点:
    懂事。
    知进退、识分寸,一行一止皆牢记着尊卑上下,比向采青老实多了。
    至少表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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