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我们来得唐突了,冲撞了五弟妹。”安氏浅笑着道,面上含了些许歉然。
    红药忙摆手笑道:“三嫂言重了,哪里就到了冲撞的地步?最近天气好,大伙儿都爱在外走动,总不免会碰上的。”
    却是直接把这几个当成了安氏的娘家亲戚来看。
    毕竟,那两个姑娘与安氏生得颇像,至于两名男子,应该亦与安氏沾亲,这却是从安氏的神态上瞧出来的。
    那安家本就是庶民,家中亲人乍乍然地来了这奢华富贵的王府,自是要好生领略一番的,安氏带他们各处逛一逛,亦属寻常。
    红药猜测,安氏应该已经把人带去见过王妃了,而他们来大花园,想亦得了朱氏这个当家主母的首肯。
    只是,稍显性急了些。
    怎么着也该先跟各房打个招呼,最好把人也带去各房见个礼,才称得上周全。
    却不知安氏是没顾得上,还是索性忘了?
    便在思忖之际,红药忽有所感,一转眸,见对面两个小姑娘正偷偷地上下打量她,尤显稚嫩的脸上,有着掩不去的艳羡与比较,尤其是年长的那个,目中竟还有几分不服气。
    红药不由纳罕起来。
    眼前这几个,她一个都没见过,怎么这小姑娘像与她有仇似地?
    正自不解,那小的似是发现小的不大对劲,忙拉了她一把,又朝安氏呶了呶嘴。
    大的这才收回了视线,面上的神情却是未敛,下巴抬着,仿佛想显得自己高人一等,可予人的感觉,却正相反。
    小家之女,没见过世面。
    红药如此想道,也未往心里去。
    倒是那两个少年,瞧着规规矩矩地,此时皆敛眉立着,并不往别处乱瞅,虽拘束,却毫不畏缩。
    倒是比那两个姑娘家更好。
    这也不过一晃眼的事罢了。
    安氏此时一手一个拉起那俩姑娘,款步行至红药跟前,笑着道:“让五弟妹见笑了,这是我家里两个小妹妹,没大见过人,规矩上头有什么不好的,还请多担待。”
    听来颇亲近的一席话,可红药却品出了一股子疏离的意味。
    安氏和这两个妹妹,似乎并不太亲近。
    两名少女上前见礼,大的那个是三娘,小的是四娘,二人并无名字。
    庶民家中多是如此,红药也未见怪。
    因本就是偶遇,她倒是没备着表礼。所幸鲁妈妈见机快,方才便叫了两个小丫头飞跑回去取了,是以红药倒也没失了礼数,予了安家两位姑娘一人一个荷包,里头装着成对的银丁香儿,乃是梅氏百货新出的款式,倒也颇拿得出手。
    安氏拉着两个妹妹谢过了,复指向两个少年道:“他们都是我娘家侄儿。因我家里兄弟姊妹多,他两个倒比我自个儿的妹妹年岁还大些。”
    随着她的话音,两个少年亦上前见礼,大些的叫做安远山,小的叫安远怀,皆是安氏长兄之子。
    因是外男,红药也不好受他们的全礼,侧身避了,又命人送上表礼,乃是十样锦的笔袋儿,里头装着银笔锭。
    安氏略推让了一番,便让他两个接了,两名少年很规矩地谢过了红药,便又退了下去,行止间颇有体度,越发让红药高看了一眼。
    “让五弟妹破费了,说来说去,都怪我这个当嫂嫂的唐突。”安氏仍在向红药致歉,面上的神色亦显得颇不好意思。
    红药便拉着她笑道:“嫂嫂别这么见外。到底还是仓促了些,却是简慢得很,三嫂勿怪。”
    安氏情知这是自己失礼在先,哪里会怪罪红药。忙道:“五弟妹这话叫我这脸都没地儿搁了。原是我心急,早知就该先带他们去各处招呼一声的。”
    红药面上含着浅笑,心里委实盼着立时便走,只礼数上却是不允许,只得扯开话题道:“方才错眼瞧着,我便猜三娘和四娘必是三嫂的妹妹,委实是那眉眼依稀信佛地,一看就是一家子。”
    安氏闻言,唇角微弯,笑容却并不浓烈,道:“是啊,我们三个长相皆随了我爹。”
    红药抿唇而笑,心下却生出莫名的滋味。
    安氏的生母早年病死了,如今这个乃是继母。
    此刻听她所言,便可知,这两个妹妹定是继母所出,是故才会特意点明是“随了爹”的长相,却不说肖母。
    怪不得方才引见的时候,安氏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有趣的是,她两个妹妹分明听见了,却是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反应,仿佛根本就未听懂,此时正头凑着头翻看表礼,甚而还轻声点评。
    当着送礼之人的面如此,已然是失礼了,可安氏却并无阻止之意,淡淡一眼扫过,便又笑着向红药道:
    “说起来,我这两个侄儿倒都是读书的料子,如今都在学里呢,听我大哥说,先生已经答应开了考就让他们下场试试。”
    如此明显的褒奖之语,辅以那种由衷的自豪与喜悦,令安氏的这番话显得格外真切。
    看得出,她是真心地为两个侄子高兴的。
    红药便顺着她的话问:“可取了童生?”
    话音落地,安氏神情便滞了滞,旋即便黯下了面容,道:“原应取的,只偏偏那年家中有事,耽搁了。”
    语毕,又是一叹。
    以安家的家境,族中子弟求学本就颇艰,更何况,安氏的长兄乃是元配所出,其与继母的关系怕也就那样。
    由此亦可知,这安远山小兄弟俩的进学之路,必是不太平顺,至于个中情形,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了。
    见场中气氛有些僵,红药忙又夸了几句“少年有成、鹏程万里”之类的话,终是将安氏引得笑了,又客套了两句,方擦着冷汗去了。
    安家的情形也是一团乱,且因是庶民,许多事情更无章法,那位安老太太据说很是个豁得出脸面的,这也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安氏自不知红药的感慨。
    她立在道旁,目送红药领着人转过曲廊,眼前所见,是翩翩飞舞的翠裙、飘飘若举的广袖,她的眼睛里,便有了一点点的羡慕。
    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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