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采青只疑惑了一瞬,便倏然醒悟。
    是了,朱氏确实是在怕着某一房、或是某一个人的。
    方才挑衣料的那一幕,便是最好的证明。
    心念电转间,向采青不动声色地应了个是,复又以劝慰的语气说道:“王妃瞧着气色不大好,想是这下雨天让人难耐。等天放晴了,奴婢陪王妃去花园散一散罢,晒晒太阳、接接地气,不然可是要生病的。”
    王府花园中颇有几处开阔之处,用来说私话却是极好的。
    朱氏应该听懂了。
    这从她微闪的眼神中便能瞧出。
    然而,她却并不如向采青预料的那样欢喜。
    恹恹地道了个“好”字,她便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道:“我乏得很,妈妈叫人预备水吧。”
    向采青躬腰应是,没再多说什么,领命而去。
    三日后,王府花园的地面,便已被连日的好天气烘干了,擦洗如新的石径在秋阳下亮得耀眼,园中红树如火、丛菊盛开,木樨的清香隐隐随风,正是赏秋景的好时候。
    午后时分,朱氏歇午已毕,略作梳洗,便带了几名丫鬟婆子去,去往后花园散步。
    自然,向采青也在那些服侍的人当中。
    “王妃要去哪里坐一坐么?”甫一进园,向采青便立时问道。
    朱氏像是不大有兴致,神色也自淡淡,道:“妈妈瞧着哪里好,咱们便去哪里就是。”
    向采青等的便是这一句,闻言便笑道:“既是王妃信得过奴婢,那就去浮霞亭坐一坐罢。那地方敞亮,正好晒太阳。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就依妈妈的。”朱氏无可无不可。
    浮霞亭位于花园的西南角,乃是倚奇石而建的一座朱漆六角亭,登亭俯瞰,周遭风物一览无余,根本没地方藏人,相应地,也就更不可能被人听壁角了。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地方,朱氏随便寻了几个由头,将丫鬟婆子都给遣开了,由得向采青扶着她来至亭中坐了,方向她抬了抬手,示意她可以说了。
    向采青忙弯腰道:“王妃恕罪,非是奴婢拿乔,实是奴婢觉着宁萱堂不大安静,怕有人听了什么到处传,这才把话留到这里才说。”
    朱氏听见了便如没听见,只懒洋洋地向栏杆一靠,道:“我知道了,妈妈且说罢,你有何计?”
    虽是问计,可她的神色却平淡得很,显是对这所谓的计谋信心不足,或是兴趣不大。
    向采青一眼扫眼,将头垂得更低了些,道:“在说之前,奴婢斗胆先问王妃一声,王妃是不是……被什么人给拿捏住了?”
    朱氏身子震了震,旋即便白了脸。
    那个瞬间,大表哥何远思沧桑的脸,还有那竹园被人撞破的一幕,齐齐涌上脑海。
    她的心弦一下子绷得死紧,用力捏着手中帕子,泛白的指节也哆嗦起来。
    “奴婢恍惚见过有人蹲在后窗下头偷听,上回与王妃说的时候,王妃却像是早就知道了,奴婢这才斗胆问了您。”向采青似是在解释,低垂的眼睛却紧盯着朱氏的手。
    朱氏的手在抖。
    一直抖、一直抖,帕子都快掉地了。
    就在向采青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她一声的时候,朱氏却突然开了口。
    “你……你……”颤抖地连说了好几个“你”字,朱氏却怎样也问不出心底的疑问:
    你怎么知道的?
    谁告诉你的?
    你……知道了多少?
    她抖得更厉害了,帕子也几乎脱手而出。
    “王妃恕罪,奴婢没跟人打听过,也没人跟奴婢提过。奴婢就是自个儿乱猜的,想必……”
    她突然抬头看了朱氏一眼,复又垂首恭声道:“想必……奴婢没猜错。”
    颤抖从手指渐及全身,朱氏面上已然血色尽失,欲要开口否认,可心底深处,竟又生出了一丝希望。
    这向妈妈……说不定有法子的。
    这些日子冷眼看着,这向妈妈一桩桩、一件件,就没她做不好的。不止行事稳妥,脑子也灵,手段更是层出不穷,外头的人面似也颇广。
    说不得她便能助着自己,将那个把柄彻底给除去呢?
    朱氏像是在黑暗里看到了一丝曙光。
    可是,这妥当么?
    若要向妈妈帮忙,就得舍下脸面据实以告,这不就等于把那教人难堪的短处,交在一个奴婢手上么?
    这如何使得?
    朱氏脸上一阵红白,哆嗦着嘴唇,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奴婢绝不敢打听王妃的难处。”向采青稳稳地开了口。
    只一句话,朱氏心头登时一松。
    看着眼前那方重又被捏牢的帕子,向采青唇角轻勾,又道:“奴婢只想知道,王妃的那个短处……”
    她伸出手,迅速比了个“五”字,一双眼睛由下往上,试探地看向了朱氏:“……莫不是王妃的短处,便在这一位的手上?”
    朱氏万没料到竟被她一语猜中,面上顿现惶然。
    这神情落在向采青眼中,便是回答了,她忙低头道:“主子恕罪,奴婢平素没事儿就喜欢瞎琢磨,这思来想去之间,满府里也就这一位最没规矩,在王妃的跟前没大没小地,奴婢就想,他这胆子必不是平白来的,就这么随口一猜,想来是猜中了。”
    朱氏的眼圈儿都红了。
    这话真是说到了她的心坎儿里。
    那贱种可不就是最没规矩、最不成样子的么?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娘就是个伎子,儿子自然也就贱到了骨头里。
    “王妃一片慈母心肠,不肯下手整治,却是助长了不肖子的气焰。王妃真是个软善的人哪。”向采青声音又轻又柔。
    朱氏拿帕子抹了抹眼角,颤声道:“妈妈是不知道,我这心里有……有多苦。”
    真是苦得透心。
    且越往下过,就越让人绝望。
    若非那荣华富贵还让人贪恋,朱氏是真不想活了。
    这般想着,朱氏的眼泪越淌越凶,擦也擦不净。
    无须看她的面色,只看着眼前那方起起落落的帕子,向采青便知道,自己的话,句句戳在对方的心窝里。
    她唇边的笑意不由扩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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