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西首垂花门时,刘氏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昏黄,铅云低垂,阳光早便不见了踪影,唯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着,几片枯叶在半空飞舞,满目萧索。
    她忍不住拢紧了身上的狐皮斗篷。
    “这风凉浸浸地起来,怕是要变天了。”常氏也自抬头看天,口中发出低声的呢喃。
    刘氏放平视线,徐步前行,说话声亦是舒缓的:“无妨的,总归也不冷。再一个,这天时也该下个雪什么的,不然都以为开春儿了呢。”
    “母亲这话说的是。总这么暖下去,还真有点儿叫人分不清四季了。”常氏笑着道。
    说话间,婆媳二人已然踏上了通往哕鸾宫的宽道,刘氏便拍了拍常氏的手:“一会儿你去了喈凤宫,记得替我向两位殿下请安。”
    常氏心领神会,颔首道:“媳妇省得,母亲慢慢来便是。”
    刘氏向她笑了笑,两下里便在宫道转角处分开,常氏径往第二进垂花门而去,穿过那道门,便是喈凤宫。而刘氏则直奔哕鸾宫。
    这是一早便说好了的,婆媳二人分去两宫,为的是刘氏一人说话方便些。
    说来,那件事实则并不繁难,然若要述之以清,却也颇废唇舌,且那一位是怎么个想头,也是难料。刘氏怕届时大家都尴尬,这才将常氏支开了。
    人少了,有些话才能说得开。
    今日恰逢半月一次的休沐,三公主难得有了闲暇,刘氏过去时,她正立在大花圃前,指挥红药等人调配椅案、备办笔墨,见刘氏来了,她登时笑弯了一双月牙眼,小手儿招得飞快:“夫人快过来呀,瞧欢欢画画儿。”
    她与刘氏有种特别的亲近,遂只以“欢欢”自称,这也是她在面对亲近之人时才会有的。
    刘氏忙快步上前,先屈膝问了安,方含笑道:“三殿下好雅兴,这是要画花儿么?”
    “嗯,花儿好看,这里头好多漂亮的花儿呢。”三公主走过去,小手拉着她便往这边走,嘴巴说个不停:
    “这个是太真黄、那个是翠红妆,这边有两棵紫都胜,还有倚栏娇;那边一大片都是玉芙蓉,您来得迟啦,前头开了好多花,好看得紧,这边还种了茶梅,您瞧,梅花儿开得多好看呀。”
    三公主献宝似地拉着刘氏到处瞧,刘氏细品之下,便觉这花圃造设得趣,遂点头赞道:“这圃子真是精巧,三殿下果有大才。”
    “是红药嬷嬷帮着张罗的,都是欢欢喜欢的花儿。”三公主开心地张嘴笑起来,连缺牙都给忘了。
    她原本便是小孩子心性,点名要了好些花,很是杂乱,若当真按她说的来,这花圃是没有一点章法可言的。
    好在,红药前世在司苑处当了好几年差,见天儿摆弄花花草草,后又经湘妃调理,倒也懂得一些山水花木的雅致,是故,这圃中不仅有花,亦有白石修竹、幽径篱墙,那茶梅便开在一道竹篱边上,远远瞧着,倒也有几分山野意趣。
    一圈逛过来,三公主还要请刘氏进殿吃茶,刘氏便笑道:“老身可不敢耽搁殿下画画儿,那笔墨都摆了好半天了呢。”
    三公主被她说中了心事,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脸红红地道:“欢欢是很想画画儿,可是……可是夫人是客,欢欢不能怠慢了客人呀。”
    见她小脸儿绷着,极力想要做出大人的模样来,偏偏管不住自个儿的眼睛,总要往画案那里溜一眼,刘氏直是忍俊不禁,笑道:
    “方才太后娘娘赐了茶,老身这会儿肚子还饱着呢,殿下只管去画画儿便是,若是真怕怠慢了老身,便叫……”
    她作势抬头四顾,笑着一指红药的方向:“便叫顾典事陪老身说话便是,殿下瞧着可好不好?”
    三公主扭头看了看红药,又回首看一眼刘氏,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好,那就叫红药嬷嬷陪夫人说话吧。”
    刘氏忙笑着谢了她,又陪她去到案边,静立着看她画了会儿画,见时候差不多了,方悄步退后,向红药招了招手。
    红药早便听见了刘氏与三公主的对话,此时见状,便轻声吩咐几名小宫好生服侍着,方自走来。
    刘氏似是想要散一散,并没急着说话,只沿着花圃外的小径缓步而行。
    红药心下有些打鼓,并不知她今日此举意欲何为,便落后两步跟着,一面飞快转着那并不灵光的脑瓜子,一面随后而行。
    一时间,二人皆是无言。
    直待转到了花圃的另一头,刘氏方才停了步,侧首望向远处。
    隔着几丛修竹,三公主正远远坐于案边,时而抬头观花、时而低首运笔,很是专注。
    “好孩子,慧娘那件事儿,真是多亏了你。”刘氏蓦地开了口。
    头一句便点明了寿宴之事。
    红药方才动了半天脑子,心下也有些数,此时闻言,倒也未觉讶然,只笑着谦道:
    “奴婢也是赶巧了,说来这还是殿下福运当头,奴婢略沾了些光,这才得以救下了慧姑娘,再一个,国公府那福运亦是强的,慧娘吉人天相,想来便没了奴婢,也不会有事。”
    语毕,弯眸而笑。
    自知晓国公府前世的遭遇后,红药越想便越觉着,殷巧慧的生与死,紧紧牵系着国公府老幼今后的命运,而徐玠这一步棋,也委实下得精妙。
    以刘氏等人的眼光,即便他们并不知前情,亦不妨碍他们看清此节,而红药在此事中起到的关键作用,想必他们能够明白。
    如今看来,刘氏这便是想明白了。
    “是啊,我们一家子都是托了三殿下的福。”刘氏此时笑道,看向红药的眼神带着几分欣赏。
    是个会说话的,且瞧着心性也不错。
    她转过身,缓步行至一株探出花圃的木芙蓉跟前,探手拨了拨那茎枯枝。
    “刷啦”一声,枝桠弹跳着,惊起几羽寒鹊,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刘氏的语声亦如那惊鹊,突兀地撞进红药耳中:“老身听说,宫里马上就要放人了。顾典事可想好去处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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