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将整个脑袋都埋进盘中的少女,听着那“嘁里咔嚓”轻快的咀嚼声,徐玠忽然就觉着,有点儿饿。

    今天他出来得早,早饭也就喝了两口粥,此际看红药吃得香甜,他不由口舌生津,肚子咕咕作响。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随后,风度翩翩地展了展衣袖,从中掏出了另一副牙箸。

    于是,在这春风沉醉、烟柳成行的花朝节,徐玠与红药两两对坐,只用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吃光了一大盘整整四十只烤虾。

    小院春浓,那殷殷细草在风里折了腰,然随风而来的,却是夹浓得化不开的菜味儿。

    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盘子,红药那颗被美食迷惑的脑瓜子,终于重新转动起来。

    然后,她便哭丧着脸嚎了一嗓子:“完了完了。”

    她用力朝袖边哈一口气,再凑过去闻,脸皱得如同开败的菊花:“唉哟这一嘴的腥味儿,老身这是十足要挨打了。”

    悔不该被好吃的勾去了魂,却忘了宫中严禁腥膻。

    这么大的味儿,顺风一里地都能闻着,偏她身上又没带个茶叶什么的嚼着去味,这一回去,打倒未必,骂是定然免不了的。

    偷嘴也就罢了,竟还带出幌子来,蠢成这样,自然要挨骂。

    红药苦下脸、塌着腰、拢了肩,瘪着的嘴巴一嚅一动地,小老太太一样。

    徐玠却是丝毫不慌,从容地掏出帕子来抹了抹油嘴,洒然将袖子一拂:“莫慌,莫慌,老夫这里刚好有个新鲜玩意儿,你拿去试试,据说去口中之味很有效验。”

    “真哒?”红药立时站了起来,晶亮的眼睛望住他,目中盛满了期待。

    这时候再看,她倒又变回了小姑娘,娇娇俏俏立在春风里。

    徐玠瞥她一眼,心下偷笑,面上却是一脸地老神在在地,“嗯”了一声,便自袖中取出了两样物件,招手唤她近前,指点着道:

    “你瞧,这个呢,叫做牙刷,那一个呢,便叫做牙粉,只消将牙刷沾上牙粉刷牙,便能去掉口中异味。这是最近外头才时兴起来的,我瞧着新鲜就买了两套,咱俩一人一套。”

    说着便将东西递了过去。

    红药并未就接,只就着他的手好奇地打量,却见那牙刷以竹为柄,顶端一小簇平整的鬃毛,根根直立着,瞧着似乎颇为坚硬。

    而那牙粉则装在一只很讲究的剔红盒儿里,其色黄绿,闻起来像是薄荷,又有一点淡淡的茶香。

    红药立时便信了七成。

    薄荷与茶叶,确实能够去除异味。

    “这个要怎生用法?”红药拿起牙刷,虚心求教。

    徐玠便将方法细细告诉了她,又从里间捧了个粗瓷海碗,装上半温不凉的水,递去红药手中,旋即起身便朝外走,口中道:“若要去味儿,你便好生刷上三次牙,我去照壁后头等你。”

    语声沓处,那一身竹青衣袍已然不见。

    红药先还不明其意,等到当真刷起来,才知这牙刷并牙粉虽好,然刷牙的过程却不大好看相。

    口吐白沫啊这是。

    怪道徐玠要躲开呢。

    便连红药自己亦觉着,这样子很是见不得人。

    徐玠倒真是细心。

    她不由笑起来,心里说不出地受用,恍惚间,似是又回到了岭南小镇,那舒心畅意的日子,而今回思,亦是温暖。

    仔仔细细地刷了三遍牙,红药再张口时,吐息间清香浅浅,果然腥味儿已然没了,比那柳条沾青盐管用多了。

    真真好物。

    欢欢喜喜将手脸擦净、诸物归还原处,红药方提声唤:“我好了,你过来罢。”

    徐玠从照壁后探出半个脑袋,弯眸带笑:“果真好了?”

    “好了。”红药点头,又指了指那盒牙粉,盈盈浅笑:“这个我装一点带回去备用,余下的就算了。”

    这东西瞧着就新鲜,显是价值不菲。如今,宫里的贵主儿们都还没用上呢,她一个小宫女反抢在了头里,没的招人眼。

    徐玠亦知此理,含笑应下,缓步自照壁后转了出来。

    红药此时已是一脸地正色,端坐于阶前,肃容道:“快坐下,咱们说正事儿。”

    话本子不就是正事儿?

    徐玠早知她所思,并不挑明,施施然地走来坐了,却是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帐钩你都弄好了?”

    一提起此事,红药当即便是满腹牢骚,一时将那话本子也忘了,恨恨将红菱之事尽述一遍。

    见她气得变貌变色,徐玠不免也跟着骂了两句,过后便歪着脑袋冲她乐:“其实吧,你根本犯不着生气,待到事发之日,有她的好看,如今且让她先得意着。”

    红药一想,这话却也不错。

    前世时,红菱凭此事诬陷于她,而这一世,她早早有了对策,倒要叫对方也尝尝那百口莫辩的滋味。

    思及此,她这心里便又缓过来些。

    见她神情渐复,徐玠又压低声音问:“仁寿宫那里,你可打听出些什么没有?太后娘娘身子可还好?”

    此事他甚是着紧,总想早点拿到消息。

    红药闻言,便斟酌着字句道:“我打听过了,太后娘娘并没生什么病,身子也还好,听说她老人家很讲究养生之道,日常会吃些滋补的东西,还有就是,每隔三日,她老人家都会用一顿药膳,别的么……”

    她蹙眉细思片刻,摇了摇头:“别的也没了,只有这些。”

    此言虽短,然得来这些消息,却殊为不易。

    打听贵主儿的情形,在宫里是很招忌讳的,若被人察知,不是罚去浣衣局,就是贬至内安乐堂。

    前者倒还好,至少还能苟活几年,后者却是有死无生。

    由此可见,红药这寥寥数语,是花了多少心思、冒了多少风险方才得来的。

    徐玠于是越发惭愧。

    “多谢你打听出了这些,若是没有你,我什么事儿也做不成,只能干着急。”他低语道,万千思绪,终究亦只得此一言。

    无论如何,这都是他欠了红药的,往后总要想法子尽数报还了才是。

    至于太后娘娘的安危,若非因此事牵涉到诚王,他也不会催得这样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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