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别胡说。”徐玠向少年头顶敲了一记,老脸有那么一丝丝地挂不住。

    虽说那母大虫的拳头根本没二两力,可是,若打得巧了,却也挺难处置的。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眶。

    那俩青眼圈儿他顶了快十天才消下去,眉骨处的青斑则是前几日才好的。

    否则,他早就把那老太太拉出来了,还用等到现在?

    徐玠摇摇头,叹一声:“人心不古啊。”

    想当初多老实一大嫂,却硬生生地叫岁月磨成了母大虫,这先动拳头再开口的毛病,得改。

    必须改。

    “爷别怕,有奴才们在呢,奴才也会打架。”元贞显然会错了意,拍着小胸脯给徐玠打气。

    徐玠简直没笑出来,将衣袖直挥:“傻不傻啊你?就你这小身板儿?边儿呆着去吧,爷怕你把脸打坏了要哭。”

    一听要打脸,元贞登时偃旗息鼓,拳头一收、脖子一缩,讪笑道:“那奴才给爷掠阵,爷威武。”

    徐玠懒懒“嗯”了一声,翘着二郎腿靠在软枕上,两手垫在脑后,望向徐徐倒退的街景。

    街衢清冷,并无多少行人,远处灰暗的天际亮起一线微白,朔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

    天光尚未大亮,街面上自是寂寥,然徐玠却似不觉其无趣,兴致勃勃地到处瞧着,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为了让那丫头名正言顺地出来一趟,他卖眼镜、烧玻璃赚的银子,委实花去不少。

    潘体乾、许承禄这二人的胃口,可不是一般地大。

    不过,再一转念,徐玠便又哂笑。

    这两个再是贪财,也比不得咱们宋大学士不是?

    君不见,这位“清贫廉洁”的次辅大人,仅是从其家中地库抄捡出来的白银,就不下二十万两,更遑论那几尺厚的田产地契、成百箱的古玩字画、金珠宝贝了。

    家资百万的“清官儿”,也当真罕逢。

    看着那成车的雪花银,也不知多少人红了眼,又有多少人寒了心?

    这也不能怪宋学士太贪,委实是人家门生故旧遍及朝野,几十年的官儿当下来,那些走门路、奉孝敬的,自然不可能少,光每年收上来的走礼银子,便足够寻常人家十年的嚼用了。

    更有甚者,人家宋学士宋贯之不仅有钱,更有势。

    官势、声势、名势,尽皆不小。自其被羁押,多的是求情请愿之人,哪怕两卫虎视眈眈压在上头,还是有不少人“冒死进谏”,请求陛下“宽待老臣”。

    直到内卫亮出了宋贯之亲笔写予辽北军门的信,坐实了他倒卖军需、里通外国的罪名,那些人才总算闭上了嘴。

    比之咱们的清官儿宋大学士,许、潘二人也不过图了几百上千的银子罢了,便将潘体乾手头那几幢宅子都卖了,也不过十万雪花银。

    两相比较,潘、许二人倒成了清官儿了。

    徐玠咧了咧嘴。

    那理应是一个笑,然笑意却根本未及唇角,不过是两颊肌肉扯动而出的一个古怪表情。

    若说两卫如狼,则文官集团便是那猛虎,如今的局面,不过是驱狼迫虎,无论哪一方坐大,其反噬的力量,都足以毁灭大齐本就不甚牢固的根基。

    所以,大齐,还需有一把利剑。

    剑指虎狼、三足鼎立,才能令政局长期稳定,才能让大齐百姓富足、军力强盛,走向真正的强大。

    而徐玠要做的,便是打造出那一柄利剑。

    他半眯着眼,悠然地哼着小曲儿,唇角一直半弯着,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牛车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便到了龙泉寺大街。

    这是玉京城仅次于宝津大街的热闹街市,此时虽是清晨,来龙泉寺烧香拜佛的百姓已有不少,两侧商铺亦泰半开门做早市,无论是卖香的还是卖早食的,抑或是茶楼酒馆、杂货铺子,生意都很不错。

    在街口下了牛车,付清车钱,徐玠便与两名小厮晃晃悠悠地混入了人群,一路吃了牛舌饼、碗儿糕、香米粥,又买了炸鹌鹑、脆枣儿当零嘴,待肚子填饱了,便也到得一所酒楼门前。

    相较于别处的人声鼎沸,此地却是一派冷清,朱漆大门紧闭着,门扉上贴了张告示,写着“三天后开张,敬请光顾”几个大字。

    徐玠举眸看了看天色。

    积云将阳光裹得严实,只吝啬地漏下来几许,苍白而又无力,投射于地,连人影都照不出来。

    翘起的飞檐一角,一只寒雀兀自立着,振翅“喳喳”啼鸣数声,似在与呼啸的北风应和。

    “扑啦啦”,遮在匾额上的厚布在风中鼓噪,一刹时,让徐玠想起许多年前那个寒冷而又刺目的冬日。

    他恍了恍神。

    “爷,咱还进去不?”利亨年纪小,挨不得冻,吸着鼻子问了一句,通红的小脸儿上挂着泪花子。

    那是被大风吹出来的。

    元贞一脸嫌弃地掏出帕子来替他擦,一面低声教训他:“爷想心事呢,你别乱说话,爷的思路不能被人打乱的。”

    “思路”可是他才学来的新词儿,自觉用得很合适,很能显得自个的学问。

    可惜,利亨完全听不懂,歪着脑袋一连串地问:“爷咋老想心事啊?爷心事咋那么多啊?爷想的是啥心事啊?”

    话音方落,“咪呜”,细细软软的一声猫叫,一颗毛绒绒的小猫头便从利亨提着的篮子里冒出来,小尾巴竖得高高地,委屈巴巴的一双绿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利亨当即眼睛一亮,脆声道:“爷,丸砸冷了。”

    “丸砸”二字甫一入耳,徐玠立时醒过了神,垂首望去,便见小奶猫全身都缩在厚毡子里,只露出小小一张脸,翠绿的眼睛、湿漉漉的粉红的鼻子,小嘴巴也是粉红的,见他看了过来,“呜哇”打了个哈欠。

    徐玠忍不住面露微笑,探手向那毛绒绒的小脑袋上一按,吓唬道:“你可别出来啊,外头有老虎,专吃小猫儿。”

    丸砸根本没听懂,就觉着主人的手又暖又大,便拿毛球般的脑袋蹭着,“咪呜”叫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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