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痴痴看着,蓦地心头一酸。

    她不也像这花么?

    无根无凭、无由无据,纵使富贵泼天,却全都是人给她的,她自己半点主作不得,甚至就连她的儿子,也不是她自个儿的。

    一念及此,朱氏不由悲从中来,眼中滚下两行热泪。

    原以为诸事在握,如今才知,人家一收手,她便唯有两手空空而已。

    见她突然便伤心起来,葛福荣家的吓了一跳,复又急出满身大汗。

    时辰已然不早,贺客堪堪将至,淑妃娘娘也快要来了,若是朱氏顶着两个大红眼去迎客,指定外头又要传出什么来呢。

    她打迭起精神,好一通安慰,好话歹话说尽,总算朱氏不哭了,葛福荣家的抹一把汗,陪笑道:“王妃也莫要伤心,若要出气,有的是机会,何必急在一时?”

    朱氏怔了怔,旋即抬头,通红的两个眼睛里,射出炯炯精光:“妈妈这话怎么说?”

    果然,一说起这些,她马上要多精神有多精神。

    葛福荣家的情知这话对了她的心思,便笑道:“这还不容易么?不必王妃出面,便由老奴去找人,不拘往那院子里弄点儿蟑螂、耗子、臭虫什么的,到时候就说闹虫害,住不得人,让五……让贱种从院子里搬出来,然后把那院子从里到外砸个稀巴烂,不就结了?”

    这是她想了许久才想到的法子,又省心、又便宜,还不落人口实。

    为了朱氏,她也算是绞尽脑汁了。

    听了这番话,朱氏的眼睛登时亮得像两个小灯笼。

    着啊!

    妙啊!

    这法子简直太好了,最要紧的是不费手,由头亦是冠冕堂皇的。

    她越想越是欢喜,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掩袖道:“好,这法子甚好。那贱种不是最念着他亲娘么,还吵到了王爷跟前下我的脸。如今我便趁他的愿,把那院子彻彻底底‘收拾干净’,让他好生念想念想那贱人!”

    语至末梢,终是带上了浓浓恨意。

    见她回忧作喜,葛福荣家的忙又趁热打铁,陪笑道:“既然王妃打算这么做,那今儿越发要显出好来,把戏做足了才是。那腌臜物件儿您不只要收下,还要放在最显眼之处,凡有人问,您便说这是那贱种亲手做的,虽东西不算名贵,孝心可嘉,您很喜欢这份寿礼。”

    “那不成。”朱氏断然摇头,神情十分不虞:“一来我不想给他做这个脸,再者说,若是旁人听了这话,明年也一样给我弄这些破烂东西来当寿礼,那岂不是太亏了?断断不可。”

    她头摇得像拨啷鼓,眉峰向下压着,显是极为不耐。

    葛福荣家的知晓,朱氏这是舍不得那些份子钱。

    她不由暗自摇头。

    王妃的日子,实则也不似表面看来那样光鲜。

    可转念想想,不是她不敬主,委实是朱氏这是自找的。

    她那娘家就是个破落户,一家子全都赖在朱氏身上,她那几个兄弟尤其不要脸,那么大个儿的男人,也不想着找个正经差事,镇日里斗鸡走狗、问柳寻花,手里没钱,却偏还要把那钱不当钱使。

    朱氏不说劝诫禁止,偏还纵着他们,每每回娘家,就爱听人恭维,几句好话一说,她那手指缝便漏得像下雨,可劲儿往把银子往外洒。

    葛福荣家的很想要叹气。

    真不知道王妃那脑瓜子是怎么想的,朱家那个无底洞,多少银子也填不满啊。

    而此际朱氏舍不得份子钱,不还是为了娘家?

    往年每逢寿辰,收回来的份子钱都会被她拿回家贴补,有时娘家迫得紧了,她便连仆役的月钱也要扣上一、两个月才发,王爷眼开眼闭,只消她别太贪,他也就不管了。

    只是,身为王妃,手头却如此拮据,且还是自找的,葛福荣家的深深地觉得,朱氏也真是作。

    捺下这些杂念,她便顺着朱氏道:“王妃这话很是,倒是奴婢没想这么多。既这么着,您干脆将这腌臜东西大大方方地和别的寿礼搁一块儿,您什么也别说。人家一瞧,自会瞧出这东西寒酸,也就知道那贱种的坏心眼儿了。”

    却是行了个迂回之计,换了个说法,实则仍旧是原先的意思。

    朱氏这回倒是听进去了,点了点头,心下仍旧有几分不喜,拧眉道:

    “若依我的本意,这家里竟是没这个贱东西在才好。只是,你说的也对,他既有脸送,我就让他好生长个脸,也让大家伙儿瞧瞧这下贱东西有多‘孝敬’他的母妃。”

    这般说着,她心下便又起了别的想头:

    跪礼的时候,定要多拖上一会儿再叫起,让这贱种多跪一跪,再一个,把那跪垫也撤了,让他吃点苦头。

    一瞬间,她眼前似是现出徐玠跪在砖地之上、满脸痛苦的模样,直是舒心畅意,眉眼都笑开了。

    葛福荣家的见状,终是彻底放下了心,自回屋擦药去了,朱氏亦张罗迎接淑妃之事,一时倒也顾不得其他。

    巳初过半,淑妃娘娘的仪仗,缓缓进得东平郡王府大门。

    红药杂在人堆里,不时垂下眼眸,瞅一眼裙摆。

    簇新的烟青色四幅宫裙,今儿才上的身,只此际,那裙畔却洇了一团十分显眼的黄斑,似是泥渍,又像是颜料。

    这是有人故意弄上去的。

    红药拢了眉,心下着实烦忧。

    离开皇城之后,这黄斑才慢慢显了出来,她换亦无处去换,所幸左右皆是仪仗,加之沿途又皆有黄幛子封路,倒不虞被外人瞧见。

    而即便如此,她还是觉着憋屈,以及,莫名可笑。

    这也能斗起来?

    简直没道理。

    然在心底里,她却又知晓,那后宫里的纷争,有一多半儿,皆是没有道理的。无心的一句话、一声笑,便能成为别人算计谋害你的由头。

    还是日子太闲了。

    人皆道饱暖思啥欲,在红药看来,这话很该改成饱暖思争斗,尤其是在这深宫之中,日子又长,女人家又多,大几百号儿呢,平素闲来无事,不斗上一斗,多无聊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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