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白炎几个月来头一回干干净净的踏出大门。曾经乱蓬蓬的发被高高束起,挡不住脸上的刺青,也遮不住俊逸的面容。门外太阳不大,却显得格外的刺眼,他有些不适应的避了一下,直到阳光从指缝漏下映亮了双眼,才轻轻将手放下,深深的吸了口气。

    沁凉的风带着雪山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天空一碧如洗,与山川覆雪相映生辉,如画卷一般美丽。

    因昨日的事件,犯人们今天上工的时间推迟了一些,也终于吃上了久违的早膳。白炎入工地时那几百人的小团体正凑在一起闷头喝粥,见他到来,众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各自抱碗别开了脸。

    白炎没有说话,如往常般走到灶边舀了粥拿了一个馒头往地下一蹲吃了起来,秦臻有些怏怏的看了他一眼,嘴里嘟囔着道:“都不是一路的人了,还跑来这里吃这个干嘛。”

    白炎顿了顿,依旧没有说话,只将碗里的粥一股脑灌完,然后把馒头掰了一半抛给了他,秦臻呆了呆,脸突然就红了。

    “那个,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已经……”

    “吃好了,开工吧。”白炎打断了他的话,率先朝着城墙走去。

    不管这里的条件有多恶劣,至少这修建城墙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他并不埋怨,也不觉得辛苦。比起打仗来说,皇上这种未雨绸缪的方法更加有益于一国的稳定。从来权力之争苦的都是百姓,战乱带来的流离失所他看得太多,已经不想再看到了。

    “你在这里,凕大人有事找你。”李长肃在监工休息处找不到白炎,料定他必又回到了这里,果不其然,一到这就看到了他忙碌的身影。

    白炎没有立刻跟着他离开,而是将肩上担的石块挑到了地方,然后才拍拍身上的泥土跟他往回走。

    李长肃看了他一眼,不禁有些感慨。

    好一个翩翩儿郎。

    人分长相,各有不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由己不由天,但有些人空长了一副好皮囊,有些人却就算粗衣麻服也盖不住那份风流。路上很多人在窃窃私语,那人却不卑不亢,走得从容。

    他绝对不是没经过场面的小人物,就算身处这样的境地,也未见他露出丝毫的唯诺之意。然越是这样,恐他今后的处境就会愈发艰难,因为压不折的脊梁又如何在这浊流中独放。

    想到这,李长肃不由得又想起了另外一人。

    他……

    与少卿太像了!

    凕皿正坐在帐中看着什么,听李长肃进来,他抬头瞥了一眼,看向了他身后那人。

    白炎低垂眼目站在那里,并未显出恭敬亦或是怯意,凕皿心中有些不爽,冷笑一声起身走了过去。

    还别说,他果然是与那些人犯不太一样。单长相就不知过了多少倍,这样一幅容貌若是华服锦衣,不知要勾了多少姑娘的心去。

    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之后,凕皿眉角半扬透出了笑意。

    “听说,你与裴大人认识,可有此事?”

    他这不过是套的一句话而已,因为昨日回去之后他查阅了人犯的卷宗,居然没有发现此人的蛛丝马迹,因想到裴大人送他来时小心翼翼的样子,自然以为两人是认识的,岂料白炎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并未说是。

    其实白炎的确是不认识裴大人的,他的身份特殊,情况又不容他人窥探,侍卫将他带下来时什么都没说,裴大人又有几个胆子敢问皇上亲自下旨送来的人犯是什么来历。

    见他摇头,凕皿便愈发拿捏不准起来。

    历来也是有一些作奸犯科的贵族子弟受刑法所责被流放到各地,很多人兜兜转转没多少时日就又被弄了回去,在地方上他们多受照拂,没吃过多大亏。他如今拿不准白炎的身份,也就不知道该用什么标准来待他,怕无形中得罪了贵人,又不甘心就这样放任他自流。

    白炎见他脸上神色变幻,突然就明白了他心底所打的算盘,他因这场变故早就冷了心,不愿再拉扯进勾心斗角之间,遂拱手退了一步,淡淡说道:“若大人没有其他事情,大牛便告退了。”

    凕皿正兀自思索,他这一个扬长而去登时就将凕皿晾在了原地。凕皿脸色青白不定,火气陡然就蹿起了。

    “好,好一个清高自傲,不识抬举的东西!还以为自己是谁呢!”

    李长肃心底好笑,脸面上却不得不顺应,在旁忙不迭的点头附和,劝凕皿消了火气。待出得营帐,他心情大好的交代了手下一番,出了营地而去。

    茶寮今日人不多,白少卿此刻正坐在台阶旁剥兔子皮,见他到来,将手中活计停下,对着茶寮内说道:“柔儿,炒两个好菜,我与长肃喝上两盅。”

    冷绯柔在内应了一声转身去忙,李长肃则走到阶边拿了一只兔子熟练的剥起了皮。

    他与白少卿较为投缘,自少卿来了长苏以后便一直来往,他心底也是看不起凕皿欺压百姓虐待人犯的行径的,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他常常过来这里找少卿诉苦,一醉解千愁。

    少卿正因昨日工地殴斗事件要问他,正好他来了,就拉着他喝上两盅。

    兔子肉的香味很快就飘了出来,李长肃嘴馋的咽了口唾沫随少卿往内走,待酒菜上桌,他忍不住嘿嘿一笑,道:“白大嫂这手艺越来越好了,白大哥好福气。”

    “还堵不住你这张嘴。”

    冷绯柔与白少卿尚未成亲,偏李长肃一直这样叫,她心底欢喜又禁不住害羞,嗔怪一句之后转身跑开,白少卿则微微一笑,将酒杯倒满,推到了李长肃面前。

    “喝酒。”

    李长肃仰头喝完一杯,抹了嘴唇大呼过瘾道:“还是这酒好,待明日我再寻上几坛送给你。”

    白少卿又给他满上了一杯,这才问道:“听说昨日出事了。”

    李长肃吃了一口菜,摇头叹气道:“死伤了百十余人,把那人都气疯了,拿了鞭子一顿乱抽,还好最终有一个骨头硬的将他顶住了,不然死的人还要多。”

    “哦?”白少卿来了兴趣。他知道李长肃说的那人是谁,也知道他镇压人犯的手段,只是不知道那能将他顶住的人是谁。

    李长肃哈哈一笑,存心卖了个关子,凑身低声说道:“说起来,他们第一天来这儿的时候也出了点小乱子,当初就是那小子压住了场面,给了我一个台阶下。那时候我就觉得他不简单,这里。”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脸颊:“他这里的刺青与旁人都不一样,是个狰狞的青面兽!”

    白少卿手里的酒杯便是一顿,眉头锁起了。

    “青面兽?”

    “可不是。”李长肃笑得有几分得意:“你也没见过吧。我在这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还别说,他收拾干净之后长得还真是好看,我是个男人见了也忍不住赞了一把,可惜了,那半边脸算是毁了。”

    他啧啧又叹了两句,少卿正待细问,却听门外喧哗,紧接着有人在门外大声叫骂。

    “怎么了?”冷绯柔也随即出了门,到了阶前才见雨茉巧儿和应离被人追着跑了回来,他们身后跟着几个孩子,再远处还撵着大人们。

    “发生什么事?”少卿下意识的便将三个孩子护在了身后。

    追在后面的是附近邻里的孩子和他们的大人们。少卿回头见三个孩子浑身裹着泥灰,衣服都被扯烂了,顿时就明白了。

    “正好!白大人既然也在,我们就不用跟雨茉她娘亲费口舌了!”胖乎乎的朱家大婶将自己孩子拉到面前一推道:“白大人倒看看你们家丫头把我们家朱允打成什么样子了。”

    “还有我们家的。”

    “我们家的!”

    又几个孩子被大人拉上前,一个个鼻青脸肿的,的确不太像样。

    白少卿回头瞥了雨茉一眼,还没开口,冷绯柔已经一把拉过那三个孩子上前一步说道:“我们家孩子从来不会主动招惹是非,少卿在不在这都一样,咱们先不说你们人多他们人少,就论这事情缘由,若是我们家孩子不对,我和少卿登门赔罪,但若是你们家孩子先挑的事,不好意思,我冷绯柔恕不奉陪!”

    她说完斜觑了那朱允一眼,冷冷言道:“是你们说,还是我们家雨茉说!”

    朱允被她那一看吓得头皮一麻,往自己娘亲身后一躲,嘟囔着道:“本来就是,她爹一个守门的官儿,她还说是什么大将军,屁的大将军,还不如凕大人身边的一条狗!”

    “浑小子,你还说!”那朱大婶见儿子被打就拉了他前来理论,谁知孩子嘴里说的话竟这么不中听,莫说白少卿此刻就站在这里,就算他不在,这些话也是辱没埋汰人的,哪里能说得出口。她夫君是少卿手下的一名兵,想来也是素日两口子说话不避孩子,孩子才有样学样闹腾了出来。

    “这,这这……”朱大婶脸上挂不住,语气也软了下去,冷绯柔冷笑着踏上前,蹲在那朱允身边伸手擦去了他额角的血迹,轻声呢喃道:“可怜见的,被打得这么惨,下回嘴碎就不打脸了,直接撕了这张嘴,省得大家闹心。”她说得轻柔,那朱允和朱大婶却听得胆战心惊,忙不迭的拉扯着转身就走,她却再次开口说道:“我不知道溟皿大人的狗官有多大,但我们家少卿是真真正正带兵打仗的将军,这话我只说一遍,以后若是再有人拿这个说事,不管大人还是孩子,都别怪我冷绯柔不客气。还有,以后有事没事别招惹我们家雨茉,我们白家人脾气不好,别到时候折了腿断了手得不偿失,朱大婶,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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