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3-04-30

    风很大,刚晴了一天的天气突然就变了脸,大粒的雪粒子打在甲板上,发出了密集的声响,负责搜寻的人皆回到了舱内,姜汤带着辣味滚入喉间,让那已经冰凉的身子渐渐恢复了温暖。白炎抹去一头的水珠,看了看阴暗的天空,叹了口气,道:“让秦大哥吩咐下去,所有人都不可再下水,这暴风雪颇大,咱们得想办法从这险滩绕过去。”

    他说完又看向挤在舱内缩成一团的渔民,想了一想,放下碗走了过去。

    就在不久之前,从楼船经过之处发现了两艘小型渔船,船面被撞击得千疮百孔,在激流之中沉浮不定,船上有人呼救,他们以楼船牵引艨艟靠近之后救下了十余人,听说还有一部分人已经落水,于是大家以长绳缠身,入水寻找,可是直到天气骤变,从那江面上救出的也只不过三人,且其中一人已经没了呼吸。

    “想来你们的同伴已经搜寻不到了,暴风雪太大,这楼船法在此滞留,我们必须得前进了。”白炎知道自己现在说这话异于宣告了落水之人的死亡,可若继续停留,等风暴席卷,三艘楼船与艨艟上近八千将士同样会陷入危机,情况堪虞,所以,非走不可。

    那些渔民自知这样恶劣的天气之下落入水中的人已经生还可能,然思及大家同进同出,一起为生计拼搏,如今那些同伴却连尸首都法找到,禁不住悲从心生,哽咽之声抑制不住,顿时舱内哭声一片,令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好生安顿了他们,待到安然度过险滩,咱们便找一处安之处靠岸让他们归去。”白炎回身吩咐了南宫热河一声,然后抬步走出了舱去。

    北方寒冷天气虽长,然到了四月左右江面依然会冰封解冻,很多以打渔为生的渔民都会选择天气较好时入江捕鱼,可是天气之变又岂能预料,从澜沧至十方暗河有六道狭窄,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老渔民都会有失手的时候,何况是这般暴风雪之下。他们这是用生命在博取生存,只是为了夜晚归来之时家人的脸上多几分对收获的喜悦,便搭上了自己的一条性命。这种贫苦困顿的底层挣扎与夜夜笙歌漫舞的官宦之乐形成的对比如此鲜明,鲜明得让人窒息。

    “你在看什么?”进门见瑕站在桌旁望着白纸发呆,白炎整理了心情,挤出了一丝微笑,走到瑕身旁将头埋进了他的后背,瓮声瓮气问道。

    “这房间除了你我跟弦伊,还有人进来过。”瑕没有责怪他的孩子气,只细细的看着纸面,然后伸手拿起了上面的一张。

    “或许是南宫,又或许是弓吧。”虽然士兵们不会随便进入这房间,可若是两人身边之人便又另当别论了。

    “这纸上透着墨迹,有人用了我的纸笔,只是,不知是谁,又写了什么。”

    “哦?”白炎这才抬起头,从身后伸出双臂将瑕环入怀中,下颌搁在他的肩头,望向了他手中的白纸。

    “的确如此,看来那人没有将白纸拿开,而是在上面的一张写了东西然后带走,可是却因墨太重,透过了纸背留在了第二张纸面上。”白炎说完见瑕陷入了沉思,不禁微微一笑,将头往他颈窝处一蹭,低声道:“别想了,说,今天的药可有喝完。”

    瑕本还在想事,被他那一探身闹得痒痒,躲避之间扬声道:“好好的又来闹我做什么,有这功夫不如去简大人那儿看路线可有问题,需不需要修改,这么大的人了还跟顽童一般,也不怕手下的将士们看了笑话。”瑕说完伸手去掰白炎的手,这才发觉他的指尖竟沁凉一片:“你这手为何如此凉?方才躺了一会儿,朦胧间听得外面人来人往的,起来了又都没了声音,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白炎这才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正色道:“突然起了暴风雪,有两艘渔船撞到暗礁触沉了,大家救上了十几个人,其余的……”见他摇头,瑕不禁神色黯淡,沉默了半晌之后才道:“人都安置好了么。”

    “让南宫在安排了,等过了这个滩口,寻到安之处,便让他们下船。”

    “百姓生活疾苦,他们回去之后还得面对那些失踪者的家人,白炎——”

    “放心,我会让人给他们银子,只是,这人命……便再也回不来了。”

    气氛瞬间便有些凝重,船身晃动了一下,白炎有些担心的回望了一眼,然后对瑕道:“你歇着,我去瞧瞧。”

    “小心。”眼见白炎拉门离去,瑕才又回头去看那桌面的笔墨,他平日里摆放东西都有自己的习惯,这房间平常人都不会进来,他的人或是白炎的人都不会有什么要写在纸面上的东西,所以这虽然只是一个微小的细节,却也让他心中有了芥蒂。

    门轻轻一叩后被推开了,骆玥端着一盘小糕点走进了屋内。

    “公子尝尝这个,是李大叔特意做了给公子吃的,弦伊姐姐脚伤未好,我便抢了她的活儿给公子送来了。”骆玥一脸笑意的走到了桌旁将糕点一放,见那桌面纸张凌乱,于是动手整理了一下。

    “麻烦骆姑娘了,今日风暴极大,姑娘还是小心点不要随便行走为好。”瑕说着到了桌旁坐下,伸手去捻糕点,眼波流转之时突然瞥见了骆玥手肘处一丝细微的墨痕,他微微顿了一顿,继而不动声色的将糕点放到了唇边,看似意般问道:“骆姑娘久居建州,可知建州长远寺的空禅大师身子还好?”

    “长远寺?”骆玥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然后唇角一撇,道:“建州有这么一个地方么?为何我却没有听说过。”、

    “呵,想来,是我记错了。”瑕轻笑一声将糕点放回了盘中,然后示意了一下,让骆玥坐了下来。

    “骆姑娘谈吐得体,想来应当识文断字,弦伊那丫头平日里大大咧咧,少了女儿家的规矩,以后还得跟着骆姑娘多多学习才好。”

    “公子说的哪里话,骆玥惶恐,公子才学过人,弦伊姐姐跟在身旁尽受熏陶,自然比我强上百倍,在公子面前,骆玥怎敢班门弄斧。”

    瑕听罢一笑,站起身子拿起了砚台上搁着的笔墨。

    “……忠……義。”

    字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骆玥口中念着瑕写下的两字,心头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吗?莫非他发现了什么?可是,却又看不出任何不一样之处……

    “忠者,德之正也,事上竭诚,任事才能始终不懈于位,然做什么都要基于大义,义者,需公平合理,不以一己私欲而罔顾黎民苍生,很多事情都有其两面性,若是危及多数人的利益甚至是性命,那么,舍小我而成大义才是一个忠义之士应当具备的品德。”

    骆玥心中已经有了忐忑,她不知道瑕这番话究竟是何用意,因为她自认已经十分小心,在众人面前也从未有过引人注意的行为,可是她现在实在拿捏不准瑕这番话就到底是有心还是意,或者,根本就是另有所指。

    “骆玥愚钝,公子所言似懂非懂,实在法应答,糕点凉了,公子还是赶紧吃了吧,我一会儿过来给公子送水梳洗。”骆玥说完匆匆一退,待到出了门转过了廊壁,她才微微吐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看,见瑕并未跟出,这才将身子靠在壁上闭上了双眼。

    好奇怪,他明明面带微笑,可那淡淡的话语却似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他是在警告自己吗?难道……

    忙不迭的低头去看身上衣衫,待检查一遍并未见有任何异样之时,骆玥扬起手腕拭了拭眉角,然后,她看见了自己腕间那一点细小的墨痕。

    眼神一怔,继而翻过手腕细看,骆玥心中一沉,随即再次回头看向了来路。

    自己下午曾用他桌上的笔墨写了字条,那字条如今已在了柳醒身上,他此刻对自己起了疑心,会不会告诉那孟小侯爷下令搜船?柳醒现在还在船上,万不能让他暴露了身份。

    该用什么方法去拖延时间呢?

    骆玥低头思忖了一会儿,然后一返身直奔了膳房而去。

    瑕在屋内坐了片刻,见船身颠簸得十分厉害,不禁有些担心白炎,于是起身去拿了披风披起准备拉门出去,谁料刚开了门便见一道身影随着颠簸扑了过来,那手中还端着一盆滚烫的热水,一同迎面浇向了自己。

    “公子小心!”惊呼尚在喉间,骆玥便跌入屋内,抬头看时却不见那惨烈的一幕,铜盆哐哐当当打着旋落在了地面,那热水洒得一地,可那方才还在面前的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骆玥有些发懵,她抬头去望四周,却突然间被人从后将手臂一扶,然后被动的站了起来。

    “烫到了没有,衣裳都湿了,赶紧回去换,这里让别人来收拾便好了。”瑕的声音响在了耳侧,骆玥惊异的睁大了双眼,回身的一刹那禁不住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他是怎么躲过的?那种情形之下当绝可能!

    “骆玥笨手笨脚,差点伤到了公子,请公子恕罪。”惶然之色并非然是演戏,骆玥当真被骇住了,她从未发觉过眼前这人竟有这般身手,因为看到他时他似乎总在喝药,终日里也是咳嗽不断,那容貌加上那盈若的身段,总让人觉得他便是那弱不禁风的扶柳,又怎知竟有着深藏不露的功夫!

    “妨,你去吧,我唤了人来便是。”瑕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然后也不停留,撇开骆玥径直往了通往上层的甲板而去。骆玥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地狼藉的地面,然后将心一横,跨入屋内抓了笔墨迅速写下了几个字。

    素衣公子,眉间朱砂,身份堪疑。

    写完之后她匆匆将其揣入了袖口,然后闪身出了门去,不远的楼梯转角处静静的站着一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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