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掩映在古树藤蔓下的三间瓦房,用竹篱笆隔出了一个小院,水井旁悬挂着鱼网,旁边是爬上了青蔓的葡萄架,一名六十出头的花甲老人正坐在石桌旁,面前摆放着茶水,美滋滋地抽着旱烟袋。

    绿树、碧波、悬网、老人......顿时形成了一幅静谧闲趣的画面,周易抿抿嘴,感觉打扰这样一位老者是种罪过。

    “爷爷,有人找您。”

    竹筏姑娘跑去水井边打了瓢手,咕嘟嘟灌下肚,扬下头,青春的发丝飘扬,如此美妙的画面却被一股异味破坏了,是狐臭。

    姑娘的体味有千种万种,每一种都有人爱慕追求,当年那位‘香妃娘娘’也是有狐臭的,乾隆皇帝就是喜欢。可周易他们没这种嗜好,不由微微皱眉,感觉太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却患上这种病,老天不公啊,让人家将来怎么嫁人?

    好像看到了周易等人的表情,姑娘神色一黯,有些慌张地跑进屋里,再也没有出来。

    “大和尚,你怎么又来了?”

    老人磕去烟灰,送给明味一个大大的白眼,显然并不欢迎他。

    “这位周施主买了块高五十三米,重达七千吨的奇石,要运去鲁省。空运陆运不好走,就得走水路了,这不就来找你这个水龙王了?”

    明味呵呵笑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又是龙王老哥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五十三米高的奇石!原来是有钱的大老板到了?”

    老人哼了声,没正眼看周易和大和尚:“有钱干点什么不好,买石头?要学宋徽宗那个昏君麽?几位还是请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与人方便是和尚做的事情,我老人家没兴趣。”

    “常老哥。贫僧就不信,你会不手痒?”

    明味也不用人让,嘻嘻笑着坐在了‘水龙王’对面:“石头就在南门码头,就等老哥的船了;这次是要走运河、淮水,直入黄河,然后还要进入云水山区,直抵剑马湖的......”

    “刚好是雨季,水位暴涨,从长江过运河淮水倒是没有多大难度。可是从黄河支流南入剑马湖,要经过五十里水鬼滩,还要过剑石峡谷,这可太凶险了......”

    常四海目光一亮,不觉接过了明味的话头。居然聊上了。

    “在别人那是极度的危险,可有贫僧和龙王老哥哥联手,还有什么地方不能去得?”

    明味呵呵一笑:“放心吧,贫僧曾经周游天下,自制天下风水堪舆图,这五十里水鬼滩和那剑石峡谷也难不住我,再有老哥哥天下第一的操舟手段。天下船工闻名色变的这两处地方也不算什么,难度老哥哥就不想征服这两块险地麽?”

    “和尚,你真是个混蛋!”

    常四海盯着明味看了半天,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我算是被你抓住了命门。你这个酒肉和尚!”

    “你答应了?”明味一阵激动,常四海只要一点头,自己这大半个月的吃喝可就有着落了,临走还得弄几坛五神酿回去。这都是跟周易谈好的。

    “你们给多少钱?”

    常四海看看周易和柳絮:“五十三米的花石纲,需要最少八千吨排水量的船。我几个徒弟手中刚好有一条从长江货运公司收购的万吨散货轮,甲板改装过,放这块石头倒是没问题。可就是耗油大,路上也有很大的风险,要为所有船员投保险,这样算下来,恐怕走这一趟要一百万左右,有问题麽?”

    “常老哥,公道价格应该是70万打住吧?你可不是贪心的人啊,怎么学会狮子大开口了?”虽说不是花明味自己的钱,可这关系到他的成就感,所有不等周易开口,大和尚就砍起价格来。

    “废话,公道价格中可不包括过五十里水鬼滩、剑石峡谷的风险,这条船上可没有声纳探测器,全靠爷拿命去拼,万一有什么,我总得给丫头留几个钱吧?”

    常四海微微有些脸红,叹道:“你也知道香姑有‘体香’的毛病,到大城市治病价格贵的很,而且一次两次还不包好。要是不能把她这个病去了根儿,我老头子怎么去见她九泉下的父母?这丫头......可怜呐......”

    “周易......”

    柳絮轻轻捅了周易一下,冲房子指了指。这姑娘的病虽然不要命,可搁在女孩子身上,也是不可承受之重,想起小叶子得病的时候,柳絮有些心酸,自然希望周易能治好这位姑娘。

    周易拍拍她的手臂,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心里有数:“就按常老先生说的,一百万,石头运到剑马湖后,我另外还有谢礼。今天应该是走不成了吧?不知道能不能在您这里吃到大名鼎鼎的崇明毛蟹?”

    “呵呵,小周先生倒是个痛快人。既然来到我这里,别的没有,鱼虾螃蟹总能管够的,香姑,香姑,把家里那十几只毛蟹都洗了,一会儿爷爷要炒来招待客人。”

    “还真有,这次我们可来着了。”周易笑着看看柳絮和小叶子,把手里那坛五神酿交到柳絮手上,搓了搓手道:“常老先生,您家的是公蟹还是母蟹多啊?不如我来做吧?”

    “你,锦衣玉食的有钱人做螃蟹?我可没听错吧?”

    常四海笑着连连摇头:“还是让我们船家人来做,别糟蹋了东西。”

    “就让他做。”明味抢过话道:“老哥哥你是有所不知啊,周施主虽然年轻,做菜的手艺却是顶级的,这毛蟹要是让你来弄,那才是糟蹋了。不用跟他客气,这一路上他就是咱们的厨子,让他收拾去吧,你我等着吃就行了。”

    “真的假的?那我老头子今天可要开开眼了。香姑,蟹洗好了就拿过来,给你周叔看看。让他挑选。”

    常四海到底是江湖经验丰富的人,看看漂亮孙女,又看了眼分明不是夫妻的周易和柳絮,随口就把个‘叔叔’的帽子送到了周易头上。他这是防患于未然,这小白脸又有钱又豪爽,还喜欢跟女人不清不楚,孙女虽说有个体香的毛病,可谁知道他是不是好这口儿呢?乾隆皇帝当年就爱这个。也难怪常四海紧张,儿子儿媳都在一次水难中走了。他就指着这么个孙女相依为命,孙女要是有什么事情,他就没法活了。

    “嗯,周叔,你瞧。螃蟹都是活的。”

    带着一阵‘香’风,常香姑低着头走到了周易面前,脑袋上还是顶着那个大大的斗笠。周易抬起头,没看到她的正脸,这姑娘太自卑了啊。

    “好螃蟹,不愧是中华三蟹之一,妙。妙极了。”

    拿起一只崇明毛蟹,对着阳光一照,那薄薄的蟹壳就成了透明的,里面有多少蟹黄、膏脂都是一清二楚。用食材辩识功能一查,还是正宗野生的,可不是市场上那些激素催大的坑爹货。

    华夏人都笑老外不吃螃蟹,却不知世界上有三百多种淡水蟹。真正能食用的不过二十多种,而且大部分都集中在亚洲、尤其是华夏。老外不是不吃。只不过他们那边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是被毒死了,就是拉肚子拉坏了,后来也就不敢吃了。还是咱华夏人有吃福,老祖宗前仆后继冲上去做吃螃蟹的‘第一人’,这才给后人开辟了美食新战场。

    在中华绒螯蟹中,最有声誉的是白洋淀的胜芳蟹、阳澄湖的清水蟹和崇明的老毛蟹。

    胜芳蟹和清水蟹的特点是个大、壳硬、色绿,美中不足的是肉质较粗松而且脂香不足,所以吃这两种螃蟹一定要等到秋肥以后,吃得其实还是蟹黄。

    而崇明老毛蟹却是得天独厚,它个小壳薄,肉质细密脂膏香美,不用等到秋肥,雌蟹就会出足黄,雄性蟹脂油厚,这种蟹要炒来吃才好。就是炒的时候有个讲究,公蟹和母蟹应该搭配合理,而且非常考较厨子的功夫,炒得过了,蟹膏就要化油,炒得不够,蟹黄就有腥气,水平不够的厨师甚至干脆把公蟹和母蟹分开来炒,免得掌握不住火候。可是如此一来,就没了公蟹和母蟹交融的那种美味,你懂的......

    “好螃蟹,好螃蟹,这次真是有口福了。”

    周易交口称赞,放下螃蟹,摸上了常香姑的手,而且抓住了就不放,还往眼前拉。

    “你干什么!”

    柳絮和常四海异口同声地大吼起来。柳絮气呆了,常四海抓起旱烟袋就冲了过来,明味想抓没抓住,心里暗暗叫苦,小周施主啊,你这是做什么,看螃蟹就看螃蟹,摸人家大姑娘的手做什么?

    “呵呵,姑娘会有体味,其实不是身体不好,而是太好了。”

    周易微微一笑,转头看看怒目圆睁已经冲到自己面前的常四海:“抱歉抱歉,香姑娘太爱害羞了,如果我说要把脉,她恐怕又要躲到房子里去,所以只能搞搞突然袭击......”

    “呃,把脉?”

    常四海低头一看,可不是在把脉麽?他也带香姑看过老中医,这位周先生的手法虽然有些古怪,却是真的在搭脉门。常香姑红着脸,低头不去看周易,却没有用力挣脱;这位‘周叔叔’手指传来一阵凉气,让她感觉十分舒服,竟然不舍得离开。

    “周......先生,原来你是位医生啊?”常四海呐呐地将手藏到了背后,干笑两声:“您......刚才说香姑的身体很好?”

    “是很好,而且是非常好。”周易点点头,这才收回手来:“常老先生,您孙女从小到大就没有感冒发烧过,大冬天的挽了裤脚就能下水,也不会怕凉,夏天洗热水澡,普通人用三十七八度的水就感觉很热了,她却偏偏要用45度以上的热水,否则就不痛快,对不对?”

    “神了!周先生您怎么知道的?”

    常四海听得张口结舌,就连常香姑都挪动头上的大斗笠,定定地望着这位年轻的‘叔叔’。

    “我还没说完,您孙女小时候得过脱发的毛病,差点就成了秃子,后来这病治好了。就长出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来......”

    “这您都看出来了?”

    常四海真想仰天长啸,这是医生还是算命先生,明明是个陌生人,却说得一点没错,绝对的神医啊!

    常香姑脑袋上扣着斗笠,却也看得到秀发飘扬,仿佛墨染的一样,可是谁能想到这位姑娘曾经是个秃子?

    “周先生,那香姑这究竟是什么病啊?能不能治疗?”常四海忙道。

    “我不是说了麽。香姑不但没病,而且比一般人都要健康......”

    周易微笑道:“医家和道家都说人身有阳气,其实就是元阳,人的元阳越是旺盛,身体就越好。这样的人不畏寒冷、很少生病,而且寿命绵长,最少都能得享九十高龄。可就是有一点,因为阳气太盛,就容易多汗多脂、脱发和产生狐臭,香姑早年脱发,那就是被体内旺盛的元阳冲击所致。后来脱发被治好了,体内过剩的元阳只得改道而出,就成了狐臭......”

    “周叔叔,那我的狐臭能治好不?”

    常香姑忍不住开口问道。

    “能治是能治。就是太可惜了。”

    周易摇头道:“你是因为体质太好,才得了这个病,和一般的狐臭不同。如果从根本上治疗,就得用银针镇压你阳明、少阳、太阳六经。那样狐臭虽然得以消失,却会让你从此变得和普通人一样。冬天也会畏寒、也会感冒发烧,变回个真正的弱女子,你难道不会后悔麽?”

    “变成普通人就变成普通人,姑娘家总要嫁人的,这个病不治好了,怎么嫁人呢?周先生您就帮香姑治了吧,我谢谢您。”

    没等常香姑开口,常四海就替孙女做出了选择。

    “如果我下了针,香姑的身体恐怕会变得比普通人还差,从此再也不能住在湿寒之地,这个碧水窝是肯定不行了,难道要她离开您麽?”

    常四海一辈子比水而居,让他离开水,那就等于是杀了他一样,这个道理周易不用想也知道。现在周易是要常香姑选择,是为了变回香喷喷的美女而离开爷爷,还是继续住在这里,做一个‘香姑’。这虽然很残酷,却没有人能帮她选择。

    “周叔叔,我不治病了......”

    不治了!

    别说是常四海,就连柳絮都无比震惊,一辈子带着这种‘体香’过日子麽,这简直无法想象。

    “傻孩子说胡话!”

    常四海瞬间明悟了孙女的心意,不觉老泪纵横:“爷爷不要你管,你给我老老实实治病,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爷爷死了也能闭上眼睛,否则你就是不孝!”

    “我不嫁人,也不会离开碧水窝,就在这里陪着爷爷,爷爷身体好,能活一百岁、两百岁......”

    常香姑一把掀去斗笠,露出一张让柳絮都为之目眩神迷我见犹怜的美丽脸蛋儿,倔强地瞪了一眼周易:“你要是帮我治了,我会恨你!”

    “那可不行,香姑这么美丽,我可不想让你恨我,放心,我不给你治疗。这是香姑自己的选择,我们都会尊重你的,对麽常老先生?”

    周易哈哈一笑,拍拍手端起了螃蟹:“我要去整治这些螃蟹了,每个人都要欢欢喜喜的等着我的美味大餐,谁都不许哭鼻子。”

    常四海爷孙俩都在哭鼻子,而且还是哇哇大哭抱头痛哭,这个说爷爷我不治病,我就要陪着你,那个说孙女儿乖,爷爷其实也舍不得你啊,看得小叶子也跟着大哭起来,柳絮的眼圈儿也红了。

    明味双掌合什,口中只是喃喃念道:“阿弥陀佛,何谓世间苦,是生死苦、是病噩苦、是分离苦、是多情苦,故空生死、离病噩、斩**,方得大快乐。阿弥陀佛,可是如此一来,又与土石山木何异?想不通,想不通,阿弥陀佛......好香啊,好香。”

    常四海爷俩也不哭了,都瞪眼看着从厨房走出的周易,木质托盘上是四个菜,白灼虾、蒜爆鲤鱼、清炒水芹菜和葱姜炒蟹。

    只不过那盘葱姜炒蟹上面盖了个大海碗,只能从味道上判断。

    “好火候啊,虾灼的恰到好处,鲤鱼看着都知道鲜嫩无比,还有这水芹菜......”

    常四海最得意的就是着口水芹菜,忍不住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连连赞叹道:“鲜、嫩、既充分保留了这水芹菜的清香,又完全做熟做透了。哦哦,还有这虾,简直比几十年的老船户做得还地道。周先生啊,你究竟是医生还是厨子?我怎么越来越糊涂了......”

    这老头儿也真是,有这么做主人的麽?客人都还没动筷子呢,他自己倒先吃上了。

    柳絮看得直咽口水,小叶子却不管那麽多,一把抓了两只大虾,喜滋滋地送进了口中。

    看到吃的,明味的禅机早断了,只是他没上去就开吃,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扣在海碗下的螃蟹:“周施主,何以不揭开这个碗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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