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东幽路西南方的大荒城,与都城奉京截然不同。这个东幽路的首府之城,本就是靠着李家先祖多年苦心经营而成的。所以,如今的大荒城中,无论是商铺饭庄、还是茶寮酒肆,都少不了李家人的身影穿梭其中。

    不过即使李家一手建立了大荒城,但李家的先祖也曾有过遗训铁律:任何李家后代子孙,都不允许参与到与粮食无关的产业当中。正因为有了这条族例,所以这些发了大财的李家后世子孙,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秉持先祖遗训行事。

    不过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既然先祖留下遗训,不得从事其他行业,那么出银入股分息、总不能算是违背祖训吧?

    时至今日,东幽路的大小产业都有着李家人的股份参与其中。这种入股的运作方式,还是李家外戚大长老李皋,从一位南康商人口中听说的‘南人理财神技’。刚开始,那些李家后人还都能老老实实地与人合作:或出银入股、或借本吃息,也勉强称得上是正常生意往来;可随着他们‘艺满出师’之后,这些‘聪明’的李家后人们,便生出了许多新的‘花招’。

    他们或‘以身为股’,挂个名牌在别人的店铺当中‘做工’,每月按时收取‘工钱’;或以李家的招牌入些干股,连制作名牌的木料都直接省了,只需要按时收取银子,比朝廷的税吏还要硬气三分。

    这等生打硬要的龌龊事,他们都能做的如同吃饭饮水一般简单、那所谓的强买强卖、欺行霸市,也就更没有什么心理压力了。

    尽管如此,从明面上看来,李家人,仍然还是本分地做着买卖粮食的老实生意;但实际上,大荒城早就成了李家的掌中玩物。

    其实,李家先祖因为经商贩货,走南闯北之时、早已受尽了人间酸楚。攒下了如今这么大一片家业之后,以他们的见识与经验,早已料到了后世子孙若不孝不贤、一定会导致今天这般局面。

    所以,他们才会立下那样一道近乎于不近人情的死板家规,就是为了防止大荒城这个华禹大陆闻名的‘商人天堂’,变成李家的一片‘自留地’。

    可惜的是,创业容易守业难,匆匆不过百年时光,大荒城就变成了他们最担心的那个样子。

    今日,沈归走在大荒城的正街之上,只觉得这座城中无论男女老幼、无论富有贫穷,都可以简单的分成两类人——一类是李家人、一类是外人。

    李家人自不必多说,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无论他们年纪大小、族中身份高低,走起路来都带着一股子没来由的气势,个顶个挺胸抬头高扬脸,身边范围一尺之内都没有闲人经过;看起来就是那么的春风得意、看起来就是那么的不可一世;

    而那些外人,却都是一副麻木与空洞的神情。无论他们的穿着打扮是富贵还是贫穷;无论他们的职业看起来是文人还是商人、统统都是一张僵硬冰冷的面孔。不仅如此,若是他们看见那些昂首挺胸的李家人经过,立刻就会低下头来,然后停下自己动作让到一边,让这些李家人先行一步……

    沈归也不是没见过身份高贵之人,无论是脑子都‘不太正常’的颜家爷仨、还是自己的未来丈人李登,都算得上是在幽北一手遮天的人物了吧?可就算这些人在奉京城中现身,街上的百姓最多也就窃窃私语一番,根本就不会怯成他们这副摸样;甚至如果他们没摆开正式仪仗、还有好些胆大的百姓,会上前与他们攀谈一番,哪怕直接‘举报’街面上的那些酷吏狗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如今这些气焰滔天的李家人,看模样也都是青衣小帽的奴才打扮,但那份威风,简直比起当年的颜狩出行来,都不惶多让半分!

    沈归带着乔装成俊俏少年郎的李乐安,还有扛着卦幡的刘半仙,三人一起走进了街边的一件小饭铺里。

    “伙计,你们这可有什么吃的?”

    沈归刚刚喊完,一个二十出头的瘦小男子,便疾步如飞地跑到了沈归身边。不过奇怪的是,这小伙计没急着回话,反而先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三位客官的穿着打扮,而后又冷下了一张脸来:

    “素面,菜包子……吃啥?”

    沈归也习惯了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伙计,面对他着冷言冷语也并未在意,反而指着柜台上放着的一碟碟切好的酱肉,对伙计问道:

    “你们柜上不是摆着酱肉呢吗?给我们来上两盘……再来六个肉包子,三碗素面,再上一壶好酒……别怕,我们肯定有银子付账。”

    这小伙计听完之后笑了笑,没着急去柜上拿肉,反而左右打量了几眼,随即便低下头来、对沈归说道:

    “三位兄弟都是外阜来的吧?只怕不知道这大荒城中的菜价……别怪小人多嘴,有些话无论如何我都得先说在头里,免得几位会账之时闹出什么误会来,那可就不大体面了……”

    凭良心说,这小伙计的一番话也是出于一片好心,言语间也没什么无礼之处,依沈归的性子,点头应了便是。不过就是一间小饭铺,再贵又能贵到哪里去呢?

    可最近气一直都不太顺的李乐安却不高兴了。显然,这位李家大小姐,打算把自己那一肚子的无名之火,全都发泄在这位小伙计身上:

    “人家都说开店的不怕大肚子汉,可如今看来,你们这小饭铺的规矩,可是要比皇宫大内还要繁杂啊!怎么着?我们的穿着虽然有些寒酸,可来你这小饭铺吃顿饭,也总不能先会帐啊?天下哪有没吃东西先交银子的道理呢?小爷我今天还就跟你们叫这个板了!这饭你到底是给吃还是不给吃?”

    说到这里,李乐安‘哗‘的一声站起身来,顺手又抄起了身边的长条形包袱:不问可知,这包袱里面定然包着一柄兵刃。

    “嘿这位小爷,您这是干嘛呀?小的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得得得,话我已经说了,听不听的,可就在几位自己了。算小的我多管闲事,我这就给三位拿吃的去!稍等……”

    这小伙计面对李乐安的暴脾气也不以为意,反而笑的十分神秘。说完了‘告饶’的话,转身便走到柜台前面,端起了一盘新鲜的酱牛肉,同时朝着后厨的方向唱起菜来:

    “六个肉包、三碗素面……”

    就在沈归三人满心不解地喝酒吃肉之时,又打街边走来了一位身着刺绣华服的中年男子:此人头面收拾的极为干净利落,腰间还坠着一枚温润通透的羊脂玉佩;如今他手中握着一柄牙骨折扇,正一下下地敲打着自己的后脖颈……

    “总管大人您今天起的早啊?来来来,小人给您擦干净了座位,再泡上一壶浓浓的香片,清干净了肠胃,才好吃早饭不是……”

    那位小伙计一改方才的服务态度,热情的模样仿佛是看见了家资巨富、身患绝症的亲爹一般,那份谄媚的神情直看得沈归三人齐齐打了一个冷战。

    “我说棍子啊,可别怪爷没提醒你,你们这铺子的利钱,眼瞧着可就该交了……”

    “李爷您是不是记乱了啊!这清明可才刚过,份利银子还是在清明之前、小的亲自送到您府上的呢!当然了,您么尊贵的身份,记不住我们这么小一笔帐目也实属正常!您放心,这事以后您就别记在心里了,都不值您一想!只要日子一到,我准把银子送到府上……

    “哦哦哦……是了是了,清明刚清过帐……那就跟你们掌柜的说说,李爷我那工钱,是不是也该涨涨了?”

    “哎哎哎……回头就跟我们掌柜的说去,这么点小事不劳您费心,咱先吃饭,要是您饿坏了身子,就是把我们这小店拆了也赔不起啊!……”

    二人这一唱一和之间,可把旁边偷听的沈归和李乐安给气坏了!

    敢情这叫做‘棍子‘的小伙计,不是不会说话,就是不会跟自己说话啊!李乐安刚想把桌子掀了,没想到沈归伸出一只大手、直接按在了她的肩膀之上;紧接着,李乐安的耳边便传来了沈归说话之时、带出来的热气:

    “不要打草惊蛇,这人他可姓李!”

    一句很普通的话,便让李乐安红透了一张圆脸。于是,她什么话都没再说出口,继续用双手捧着肉包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当然了,小饭铺没什么南北大菜,就算这位李爷的身份再高贵,能吃的也就只有包子和面条而已。不过,与沈归三人不同,这位李爷只咬了一口包子,便随手丢在了地上,然后便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转身走出了饭铺门口。

    ‘棍子’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只咬了一口的肉包,又坐在了李爷刚才的位置上,吃起了人家一口没动的面条来……

    “嗨我说棍子……那人是谁啊?让沈爷我瞧着,他可挺横的……”

    “噗!“

    沈归的一句话出唇,棍子瞬间便把口中的面条全部喷了出去!随即他紧张地站起身子,跑到饭铺以外左右打量了好几眼,发现私下无人注意之后,这才急忙跑回了沈归跟前,小声的说:

    “你们三位是外阜来的,自然不知道这群姓李的王八蛋,多么样的不是东西了!”

    他这一句话说完,李乐安脸上顿时神色闪烁。可这一次,这位李家大小姐,却忍住了脾气,没说出一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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